陈长风连忙上前,他内心叹气,打扰对方不是自己的本意。只是,他时刻牢记自己的任务,必须得确定这邀月峰的主人是谁。如果是赤晶尊主那便上佳,如若不是,就算能从这得知赤晶尊主的蛛丝马迹也是不错了。
陈长风到亭口停住,深深作揖:“陈长风前来谢罪。”
陈长风没抬头,却能听出那人应当是带着笑的:“敢问长风兄弟,何罪之有啊?”
“既然是为了谢罪,又为何躲在那树下,支支吾吾扭扭捏捏地不肯上前来?”
陈长春似乎是没听出对方调笑的语气,深呼吸道:
“长风不该破坏山中灵草,也不该随意闯入,冲撞了阁下。”
“原来是为了这事。”对方漫不经心地抖抖笔上的墨水,“你可以走了,山中灵草不是你破坏的,那是月眠的错。她前去找你的麻烦并非我授意,这倒是应当让她为你赔个不是。”
“至于说冲撞了我,你更不需觉得如此。我在这山上住了百年,闯进来的人倒是极少,也是乐事一桩。”
“我不会洗去你在这里的记忆。养好了伤,你便去吧。”
“真君!!!”一抹白色的身影从远处奔来,她低头匆匆行礼,然后就死死盯着陈长风,像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是月眠的错,不慎放了这小子进来,我这就赶他走。”
“赶他走?这又何必?”被称为真君的人轻笑。“罢了,让他好好养伤吧。倒是你,何时变得这么莽撞?你一向自诩沉静稳重,怎么和他较起真儿来。”
月眠垂下头,不语。
陈长风连忙打圆场,“是我犯错在先。我今日无事,天气又好,下山逛了一圈,月眠姑娘也是担心真君大人,担心我,急了……”
“是月眠的错。”月眠打断陈长风,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冷漠。“真君大人,月眠告退。”说完,她就化作一缕烟消失了。
……
陈长风待在这里甚是尴尬。他干咳两声,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亭子里那位倒是气定神闲,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波澜不惊。
“怎么,还有什么话要说?”
“长风不该在山中游荡。”
“但我以为,阁下应该是同意我行动的。”
“哦?”陈长风虽然没抬头,但头顶仿佛感受到了审视,威压悄无声息荡开。“何出此言?你又为何知道,山中还有一个我?如果真的有我,你又怎断定我同意你行动?”
“这邀月峰乃是万里挑一的宝地。月眠虽强,但不至于能够将这里收入囊中。我知道山之主人定另有其人。一般主人的五感与山相通。在我行动时,如若主人不肯,那我万万是离不开茅草屋的。可我不但离开了茅草屋,还去到了山下,这证明,山主人是同意我走动的。”
“原来是靠这个。”李匀归撑着头,继续写字,“想的不错,的确是这样。还算聪明。”
“真君大人,长风还有话想问。”陈长风铁心,一味羞怯也不是办法,直接单刀直入可能还好些。
大不了赶他走,另谋方法。
“问吧,我定知无不言。”那真君倒是很客气。
“敢问,赤晶尊主身在何方?”
“赤晶尊主?”真君似乎有几分惊讶,饶有兴趣地抬头,“你找那人做什么?”
“提到那人,可是无趣得很呢。”真君打了个哈欠,“满口的仁义道德,假装心怀苍生天下,实际上呢,又是个隐居山林,独善其身的货色。”
“应当是当今世上存留的年龄最大的一只妖了吧,其亲朋大都飞升的飞升,死的死,他还一个人苟活在世上。飞升不得,死又不舍。”
“我的建议是啊,别找了,找了也是无用。什么事他都做不成的,窝囊得很。”
看来这位真君大人对赤晶尊主颇有微词啊。陈长风踌躇片刻,道:“虽未曾见过赤晶尊主,但有一件事,只有他能做到。”
“什么事?”真君兴趣更浓,笑意盈盈,直勾勾地盯着陈长风。那双眼真有摄人心魄的作用,陈长风只感觉整个人被看穿了似的,脸红了个透顶,于是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
“……拯救方瑞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长风不解地看着眼前人。那真君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于是他又拈起袖子擦着眼睛:“拯救方瑞?你未免也太瞧得起他了!”
陈长风急忙想说什么,那真君却抢先道:“罢了罢了,方瑞曾许诺送给他一份大礼,这次方瑞有难,他也确实应该出手相助。”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找他。”
“只是先不着急出发。”真君笑了笑,“你在这里小住几日,等身体被彻底养好了,再去办事也不迟。不必回那茅草屋了,我让月眠给你收拾间房出来,住在殿里吧。”
“多谢真君大人。”
陈长风作揖。一抬头,真君已经消失不见了。这邀月峰的人,都这么爱不告而别吗?陈长风腹诽道。
再见月眠,是在收拾好房间以后。
月眠在亭子跟前的那棵树下找到了陈长风。真君走后,他也不好四处走动,于是干脆在来时的那棵树下打坐。不得不说,邀月峰的条件可谓得天独厚,灵力充盈。
月眠一路带着陈长风到了偏殿。大殿和两座偏殿挨在一起大殿在中,两座偏殿在左右。要从水亭到要先走过一片小林子,再要经过白砖砌成的曲折的水上弯桥。路上,他见这殿极大,但似乎由于年成久远,颜色已经褪下了很多。值得欣慰的是,其恢弘气势并不因此减少。大殿上写着“邀月宫”三个大字。陈长风不由得汗颜,这真君起名也真是懒怠,“邀月”两个字从始用到终。水面上的木亭不会也叫“邀月亭”吧……
路上,俩人默契的没有说话。“到了,”她停下脚步,转过来直视陈长风,眼睛平静如水,似乎根本不记得俩人早上才大打出手。她把房间指给陈长风看:“你就在这里住下吧。”
“多谢月眠姑娘。”趁月眠还没像之前那样忽然消失,陈长风忙不迭问,“敢问姑娘,真君大人法号为何?”
月眠道:“真君大人法号月咏,人称月咏真君。你以后叫他真君大人就很好。”
月咏真君。陈长风有些失望。他本来期盼着至少能是南方三大妖之一,谁知还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好在据本人的口吻来看,这月咏真君与赤晶尊主还挺熟稔,这样的话要找到赤晶尊主也是早晚的事。想到这,陈长风又振奋了精神。
“在说些什么?我也来热闹热闹。”
月咏真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真君大人。”月眠低头行礼,陈长风也赶紧行礼。月咏真君微微低头看着陈长风:“你啊,别听月眠的。不用叫我什么真君。我姓李,名匀归,我总归比你大,你叫我匀归兄就可以了。”
陈长风看了一眼月眠。李匀归笑道:“月眠是我妹妹,曾经机缘巧合救了她,也时常教她些法术之类的。我也让她叫我哥哥,可她倒好,硬是不肯,还是叫我真君大人,索性由她去了。”
“真君大人,我……”月眠好像想说什么,动了动嘴,还是没有说出口。“我……先告退了。”
“你去吧。”李匀归笑了笑。月眠也不多做停留,干脆地化作一缕烟消散了。
“如果有什么住不惯的,尽管对我说。”李匀归笑意盈盈地看着陈长风。陈长风在天下宫的时候一向对自我身高感觉良好,可在李匀归面前,还是低了半个头。于是他稍稍仰视李匀归,道:“是,匀归兄。”李匀归笑了笑,道:“早点休息吧。虽然毒差不多已经解开,还是要多多注意为好。”
“是,匀归兄。”
“怎么老是‘是’,‘对’的?你们中原人说话都爱这样吗?……”李匀归一面说着,一面踱步出去了。“也不全是这样……”陈长风一边否认,一边暗想不妙,自己这样说话不像是常人口语,定是在等级森严,发布命令的地方呆惯了。
他回到床上,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蔓延开来。好久没睡过这么“正常”的床铺了。只是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半天,还是难以入眠。不可否认,这月咏真君是个良善之辈。尽管自己是人族,落难后他也并未无视,而是选择出手相救。只是,陈长风知道,向来有妖族对皇宫饱含偏见,认为是皇族挤占了自己的生存空间,将他们赶到边境蜗居。因此,他也不确定,在李匀归知道他是皇宫中人之后,还会不会对他施以援手。自己并非不承认自己是皇帝派来的人,让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帮他,也无妨。只要不让他们告知东方青龙就好……
迷迷糊糊,一夜难眠。
五更天,陈长风准时起床练武。他走到山顶,找到一片空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重剑拿了出来。
前几天在茅草屋住着,他早上也会早起练武。
只是当时他没有拿出自己的重剑。他的重剑从外观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两侧分别镌刻着诗句,一边“云间倦客依山卧”一边“枕尽清辉月似绸 ”。
当今世上,鲜少有修炼者不知道这句诗。这句诗代表着珍螺宫的精品“枕月”重剑,其主人是修炼者中的佼佼者,武林大会的魁首——羽书。世人皆知,羽书是皇宫底下的天下宫八骏之一。所以如果亮出了这把剑,就相当于直接向李匀归声明了他是皇宫的人。
“嗡——”
枕月极重,挥舞起来需要相当的力气。但陈长风拎起来却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一招一式,标准到位。其年岁刚及弱冠,却已经冠绝天下,实在令人叹服。
然而陈长风却满心忐忑。
这样亮明身份真的对吗?但他更不愿意瞒着他。虽然赤晶尊主有不得不答应他的条件,可月咏真君用不着为了他们犯险。万一因为他,李匀归背上了骂名,其安宁的生活受到了打扰,他也会感到后悔内疚。
一套动作下来,陈长风大气不喘,落地站定。
太阳刚升起来,染红半边天,山下影影绰绰的紫树有悠然香气漫漫而上,烟雾迷蒙,水汽滋长。陈长风重新挥剑而起,利器在他手中宛若玩物,剑风凌厉。这次是他独创的招式,做起来得心应手。说来也怪,陈长风似乎是天生的修仙奇才,当时在武林大会上对战最后一个对手之时,他灵机一动,爆发出这一套连招,当即击败对方,一举成名天下知。他把这一招命名为“落梅”,其剑气可以分散为数个,于四面八方打击对手于无形。一个转身,发现一抹紫色的身影站在远处。
初日方照林,那人一头银发被阳光照拂成金色,在风中飘逸。
陈长风于是单手缓缓将重剑送回背上,向李匀归走了过去。
李匀归逆光而站,看不清他的表情。陈长风走近,发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鼓掌道:“长风小友实力不错。”
陈长风抱拳:“哪里哪里,匀归兄过誉了。”
“这么早就来练武,身手也不凡,果真是聪慧伶俐又努力的人。想不到竟救了这样一位英才!”李匀归哈哈大笑起来。
倒是陈长风嘴上应承着,心里又泛起嘀咕:不会这李匀归根本没看出来自己想要告诉他的信息吧……还是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说别的什么……
没多给陈长风思考的时间,李匀归邀请:“要一起用早膳吗?”陈长风欣然应允。俩人回去的路上,李匀归问了许多事。当今圣上是何人,有无什么趣事……
陈长风越回答越怀疑人生。
原来……李匀归根本不认识自己这把“枕月”,因此也不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天下宫人,甚至,他连皇帝是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