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簌……”
风声从耳边掠过,树叶纷飞向前汇去,脚步声声,却看不见人影。
蒋悠眼看着面前的道路交织曲回,不知通向何方。
她踟蹰不定,耳边总能响起刺耳的催促音,迷宫一样复杂的前路,不知道是谁在推搡着她前进、前进。
她想回头看看,又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胁迫。
胸腔几度起伏,畏惧之情溢于言表。
“别怕。”
突然有个黑色人影出现在身旁,声音低沉浑厚,她于惊慌中将人推开,眼睁睁看着他跌落悬崖。
蒋悠怕极了。
她尖叫一声,从梦中醒来。白芍绞了帕子,擦拭她额头的虚汗,轻声安慰着。
噩梦的起源,还是要怪顾怀愚。
若不是他杖毙了那四个宫女,她也不会受了惊吓,做了半日的噩梦。
昨日还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儿个啪啪打脸。
倘若没有白芍胡闹,蒋悠也能假装没有发生。偏偏小丫头热衷看热闹,硬是拉着她前去围观。
甭说杖毙这种刑罚,连普通的打架斗殴,她一向都是绕路而行。只不过匆匆瞧了一眼,一地鲜红,配合上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自己都会忍不住去脑补,那种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画面。
明明剪了头发做惩罚,结果还是跑不了一个死字。
“夫人的胆子忒小了些。”
白芍口无遮拦,蒋悠瞪她却于事无补。
这是一堂叫做危机意识的课程,现代社会长大的孩子,脑子里根本没有这种阶级意识——奴隶没有人权,本就可以随意打杀。
闭眼一片血红,睁眼则将惶恐收敛,早些见识到这些打杀也好。当警惕心做成子弹上了膛,就该时刻提醒着自己,防人之心不可无。
蒋悠呼了口气,又听白芍道,“陛下送了松吉姑姑来服侍夫人。”单看她的神情,并没有委屈或是不甘,笑盈盈地推开房门,请人前来问安。
蒋悠顿了下,是个没心没肺的。
其实昨夜里送甜羹的时候,她们一路说的那些话并曾避人耳目,这是她有意而为之。白芍纯真性直,野蛮生长,一旦入了宫门,率真就注定被压抑,天性也只能被打击。
这是蒋悠不愿看到的结果。
既然她没有带着白芍铩羽而归的信心,那就在一开始的时候,别将人带入泥潭。
只不过,她需要好好儿猜猜顾怀愚的心思。
打着哈欠便给送来了枕头,焉知不是帝王的别有用心。蒋悠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就注定比任何人都要惜命,她能接受被利用,却不能放任自己成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所以,陛下安排的人,是忠君还是忠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她到底是用还是不用?
“请夫人安。”
蒋悠抬头瞧见一个慢脸,眉头一颗小红痣,头发掺了银丝,看起来面善得很。倘若再年轻十岁,她同陛下之间的关系,可要再斟酌一番。
究竟是喜男色,还是喜良妇?
留言不可全信,但是可以八卦!
“松吉姑姑快请起,本宫起得晚了些,别怠慢了姑姑。”她一时没有忍住,恶趣味地腹诽起来,谁让家花不如野花香。
“夫人叫奴婢松吉就行。”说话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子坚韧。
蒋悠晓得等级森严,未再乱来。
“陛下将奴婢指给了夫人,一来怕您在秦桑苑再受委屈,二来担忧您日后进了后宫不习惯。以后夫人的起居生活,都由奴婢来照料。”
一看就是有经验的大宫女,松吉说话行礼无疑不是张弛有度,一番话也能叫人打消了疑虑,“进了秦桑苑,奴婢全心效忠夫人,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快快请起,你也莫多心,本宫没有这份顾虑。”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就差竖起三根手指起誓,蒋悠也不是那等强势之人,何必逼着人家说一番“有违此誓,天打五雷轰”的誓言,好人不说也不会做坏事,恶人说了也不见得做好事,不过是自欺欺人!
饮了半杯热茶,苍白的脸色有所缓解,偏偏松吉又重新提起杖毙一事。只不过说得不是那四个宫女,而是藏在背后的主谋。
蒋悠揉揉眉头道:“本宫怕是挡了谁的路。”
“娘娘聪慧。”松吉开门见山,“这事儿还得从陛下回了宫说起......”
政事繁杂,顾怀愚一早便离了秦桑苑。
天子一怒,伏尸四人,周寅亲眼看见四个宫女被处置后,也跟着回宫复命。
“回陛下,恐和陈家有关。”
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破不开的谜。确定此事的背后之人并不难,周寅直截了当地惩罚,也是为了杀鸡给猴看,这一出杖毙的戏码声势极大,他根本就没做遁阴匿景的打算。
是警告也是提醒,陈家终究是太后母家,是陛下的亲姨母。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国公府的老侯爷是陛下的亲外翁,萍夫人又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孙女,谁敢招惹这一家子皇亲国戚。
究竟是陈家的地位不稳,还是秦桑苑那位的面子够大,周寅也无从得知。
“陈家?”顾怀愚眯着眼,声音毫无温度,不由得叫人呼吸一滞,“摆驾。”
趁着农务官还未入宫的间隙,他甩手奔着碧喜宫而去,周寅稍加思忖,紧步跟上。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碧喜宫内正捣红染指,纤纤玉手将凤仙花瓣碾压成泥,以纱布包裹染成蔻丹,鲜红透骨,经年难消。
“这花红的娇艳。”
萍夫人满意地看着指甲,以至于顾怀愚走到跟前儿,才反应过来。
“请陛下安。”难得见一面的男人,她抑制不住的欢喜,只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含情脉脉,欲把春光抛。
她入宫一年的时间,陛下还从未来过碧喜宫,不知道是她昨个儿拜佛成功,还是陛下回心转意。总之,能想起她来就是好事情。
“春茶,吩咐小厨房烤羊腿。”
“夏梦,给陛下倒茶。”
萍夫人火急火燎地吩咐着,转头却变了副模样。兰花指轻捻,她扶了扶发间的羊脂玉钗,含羞带怯地看着顾怀愚,语调软软:“陛下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儿,妾都没有做好准备。“
“不必了。”顾怀愚冷冷站着,居高临下。
眼前这个女人,论血缘关系是他的亲表妹,感情不深,却也要顾及陈家的面子。只要不搅得后宫腥风血雨,其实也随便她怎么折腾。
不闻不问,不撕破脸面,也能过得去。
但是陈家的手,伸得太长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萍夫人睁大了眼,嘴角鼓鼓,透着懵懂无辜。
秦桑苑宫女被杖毙的消息还未传回她的耳朵,只单凭陛下的态度来说,她疑惑得很。既然是特意来看她的,怎么又一副生人勿进的面孔,谁招惹他了?
顾怀愚平素就是一张冷脸,面无表情的时候无端沾染几分寒气,倘若发起火来更是骇人,说是一尊杀神毫不为过,吓哭孩提的事迹也能举上几例。
萍夫人爱慕他,也怕他。
但又仗着自己与众不同,有娇惯的资本。
“瞧瞧你做的好事?”顾怀愚命人送上一捧头发,正正当当丢在脚下,七零八碎。
他的深情格外疏离,甚至是冷漠,既然不肯死心,那便送她到黄河。
那是四个宫女的头发。
蒋悠亲自动手剪的。
萍夫人看看头发,愣了半天,脑子嗡的一下,停止了思考。
她预想过陛下来碧喜宫的很多场景,那些脑补出来的画面历历在目,却唯独没有料到,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满地的头发来自谁人,作何打算?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周寅干咳一声,萍夫人瞪圆了眼睛:“这头发不是妾的。”
就算心有猜测,她也不肯漏出丁点马脚。要追责就追责,搞一堆头发来吓唬人,陛下拿她当三岁小孩儿了,诈人不是这么诈的!
周寅旁观着萍夫人扮猪吃老虎,甚至有些玩味,陛下怎么就成了她眼中的老虎,莫不是眼神不大行?宁夫人的地位如何,他不清楚,但是陈家的脸,这次该打。
后宫同前朝本就藕断丝连,倘若外戚的手伸得过长,陛下一定不会姑息。就算眼前的这位萍夫人,比起秦桑苑的宁夫人要纤弱、娇嫩得多,也无济于事。
周寅尚比顾怀愚年长几岁,见美人委屈稍有不忍,然而真正能做主的人,一如往昔的坚如磐石。
“噢?不认识?”顾怀愚轻轻地笑了声,“那就当做朕送你的礼物吧,好生收着。”
什么变态礼物?
萍夫人目送着陛下离开,才收到春茶递上的消息。
四个宫女死了便死了,没完成任务还将她拖下了水,诛三族都不为过。
只是陛下替秦桑苑出头?
是她容貌不如,还是被勾了魂?
萍夫人再气不过,也回转不了顾怀愚的心意,何况他根本没有心。
“那头发倒是没有浪费。”
听松吉讲完事情的经过,蒋悠愕然良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点评,幸好顾怀愚的狠没用在她身上,否则那团头发配上满地鲜血的画面,她怕是逃不过梦魇了。
“依奴婢来看,萍夫人不会善罢甘休。”松吉话在前头,白芍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