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凯的性格, 只能用八个字形容,义薄云天,嫉恶如仇,而且大男子主义极为严重。jiuzuowen
只要是他自己断定的事情, 别人休想反驳。
就比如说在梦里, 苏母一开始觉得这个女婿相貌太凶, 而且因为他个头高大, 黑黑楞楞, 看起来不像个能安家的人,并不想嫁女儿, 这时候郑凯怎么办呢, 他带了十几个兄弟整天守在小谷村,赶都赶不走。
脸黑牙白,见了苏母就指挥手下小弟们跟前跟后, 娘长娘短,比亲儿子还殷勤。
苏樱桃当时已经22了,算是给他的殷勤感动, 就谈上对象了。
也是谈上之后才发现他的诸多缺点, 以及性格缺陷的。
就比如说,他生平最喜欢给人当大哥, 屁股后面最少也有三个小弟对他忠心耿耿, 鞍前马后。
而牛百破,名义上也要喊他一声大哥。
“郑队长……你等会,我有话要跟你说。”苏樱桃接住了软乎乎的汤姆之后, 喊了一声:“你等一下。”
“对不起,咱们民兵队的工作极为忙碌,我没时间跟你在这儿聊天。”郑凯给苏樱桃敬个礼, 再挥个手,转身就走了。
看他挺有礼貌,苏樱桃就又有点疑惑了:别自己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吧,这男人看起来礼貌有加,完全不像梦里那么无理啊。
她倒是想追,但郑凯走的很快,转眼就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汤姆拿着一根白骨在前面哔哔哔,小邓村的两个却给吓掉了魂儿,走路的时候腿都在发抖。
苏樱桃看团结一直在不停的吐,估计孩子是给吓坏了,只好开拖拉机,把他送回家去。
那不,开着拖拉机刚到村口,居然碰上四嫂和二嫂俩一起,哭哭啼啼站在村口。
“团结…樱桃,咋是你把他们给送回来了?走,家里坐?”二嫂看见樱桃的拖拉机,哭顿时变成了笑,迎了上来。
四嫂也连忙住了嘴,但总归不高兴,嘴巴一脸如丧考批的样子。
“到底怎么啦,招娣,你俩哭啥?”苏樱桃于是问。
她以为是邓老四又打冯招娣了。
结果二嫂呸的一声:“这村里的计分员老贾是个朝鲜战场上受过伤的伤残退伍军人,最近不是村里那宣传栏上贴了个打倒苏修,打倒美帝的牌子,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咱家老三是从美国回来的,是个货真价实的美帝,天天给我们几个只计三分工,这日子,没法过了。”
“咱妈不是妇女主任,让她去大队讲理啊。”苏樱桃于是说。
二嫂气的直翻白眼:“咱妈去了,但大队说要嫌工分计的不公平,上别处劳动去,她儿子不是资本主义国家来的,让她去找她的美国儿子,大队伺候不起她。”
毛纪兰虽然是老革命,但是说话难听,不会奉承拍马屁,大队的人才不理她。
计分员?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因为计分员计分不公平,苏樱桃曾经还跳过河了。
那个职位虽然很小,但是关乎人命。
“你俩带着孩子回家吧,不就是个工分,我帮你们想办法。”苏樱桃把孩子抱下车,笑着说。
二嫂和四嫂看樱桃开着拖拉机风风火火的走了,这回并不高兴,毕竟计分员不是沙漠绿洲,也不是密林农场,樱桃能把他咋办?
人家上过朝鲜战场,她能把他赶走吗?
……
“婶婶,看我的枪!”回程的时候,汤姆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吓的珍妮啊的就是一声叫。
一根白骨,到现在他还留着,而且还得意洋洋:“婶婶,这可是我的盒子炮,团结和建设都有,你让我留着,我以后都听你的话,好不好。”
苏樱桃还是头一回见汤姆特别忠爱于一样东西。
真是奇怪,他自符有二十万,而且好玩具,好东西见多了,除了美食,没什么东西能让他心动这样,一根白骨,揣在怀里干嘛?
抱着白骨,汤姆一本正经的说:“我想当一名八路军,就像团结和建设哥哥一样。”
“要是有一把真正的盒子炮,你还会想回M国吗?”也是看汤姆搂着他的小□□一脸的神往,苏樱桃于是问。
她只是开玩笑,但汤姆明显给当真了,睁圆了眼睛,还一本正经,特认真的说:“不回啦。刚来的时候我觉得团结和建设哥哥身上有牛粪的味道,我特别讨厌他们,但是现在我觉得那个味道特别好闻,而且它不是牛粪的味道,是草烧焦了的味道。”
炕味、焚烧过的草灰味儿,一开始闻的时候确实很多人闻不惯,就像邓博士,一开始都是给家里喷香水的,后来变成了肥皂水,到现在还依然坚持。
但是像汤姆这么大的孩子,只要闻惯了,并且小时候在这儿生活的很幸福,等他长大以后,这个地方,以及那种炕味和草灰味儿,就会成为他的乡愁。
而要有了乡愁,他将来还会跟着M国人,跟邓博士一起抢秦工吗?
“要不这样,你以后不要再嫌弃珍妮,去玩的时候总是撇下她,我给你俩一人一把盒子炮,怎么样?”苏樱桃于是说。
让孩子快乐一下又没什么损失,不过两把木头盒子炮,苏樱桃想办法,总能帮他们找来。
“你骗人,你不会用木头做盒子炮,而且男孩子一起玩,不能带女孩。”汤姆可不好骗。
现在一把木头盒子炮可珍贵着呢,大家都是自己做,没有小朋友愿意把它送给别人的。
“我肯定能帮你们俩一人找一把,但你以后绝对不能再打珍妮。”苏樱桃于是说。
汤姆总是嫌弃珍妮,但珍妮这个小姐姐却特别照顾他,总是在后面默默跟着他,一有危险就会帮他。
他要再欺负珍妮,太没良心了。
汤姆想了想,因为那根骨头实在长的有点像一把盒子炮,没舍得扔,而是揣到了裤腰上,就像团结和建设别他们的小枪一样,这样子,就会显得腰上鼓鼓的,特别威风。
“好叭!”他总算又一回的答应了。
这一回是苏樱桃万万没想到。
不,应该说她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想到郑凯的速度能这么快。
而且没想到他还是那三板斧的老花招。
回到小白楼,依旧是一派红火的革命景象,七幢干部小楼,除了张政委家的门前生着杂草,剩下的都是一副绿意盎然,家家户户的小楼后面都有一个鸡窝。
龚大妈更加发扬光大,今年还盖了个猪窝,上面还有一副对联:一切行动听指挥,服从命令要老实,横批是:随叫随到。
一头猪而已,它不老实,难道能飞上天去?
不过今天龚大妈看起来有点着急,手里扛着锄把,看一眼苏樱桃家,就得看看自个儿家的猪窝,看那锄把的样子,龚大妈居然要拆猪窝?
这猪不是她的宝贝,为啥要拆?
在前门口,樱桃刚停好了拖拉机,龚大妈就奔过来了:“樱桃,赶紧躲吧,有人上你们家来搞革命了。”
……
“你那会儿不是回家来开拖拉机了,你才一走就鬼鬼祟祟来个民兵,绕着你们家的楼转了一圈儿,然后……”
“他真把博士的鸡窝给拆啦?”苏樱桃失声问说。
那可是邓昆仑一块砖一块砖的替她盖起来的,来自无产阶级的拳头,真的给郑凯拆掉啦?
“咱也不敢问,一问他就说,怎么,大妈你也想拆鸡窝?咱也不敢说,一说他就说,大妈,你要想拆我替你拆。”龚大妈都快哭了:“咱们小白楼最近没得罪人啊,看着是个民兵,他咋就那么横呢?”
跟梦里一模一样。
郑凯当时不说话,但是却暗地里跟踪她,而且到了小白楼就开始找活儿干,哪有丈人丈母娘不爱女婿干活儿的呀,他先拆了鸡窝,再给你盖一个,这要苏樱桃真的未婚,家里还有长辈,就凭这一手,长辈就会被他给折服。
而郑凯的老三套还不止于此。
“婶婶,还真有盒子炮,嗷,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汤姆看见窗台上摆着三把木头雕的盒子炮,眼睛都直了:“婶婶,你说这盒子炮是哪儿来的?”
哪来的,肯定还是郑凯放的。
还等啥,苏樱桃直奔后院,而郑凯呢,正在新鸡窝上砌最后一块砖。
“同志,你谁啊你,跑我们家来干嘛?”苏樱桃是真生气了,于是问。
郑凯恰恰就是她梦里的表现,土布军装上沾着土,一根烟沾在嘴角,看到苏樱桃走过来,脸红了一下,但是不说话,只拍了拍那个鸡窝,挑了挑眉头,那意思是他还挺得意?
郑凯脸红了红,但没说话,只是盯着苏樱桃看,看会儿又撇开了眼睛。
“咋俩好好聊聊,郑凯同志,你这是耍流氓……因为我…”苏樱桃于是说。
郑凯一张嘴巴,语气居然很冲:“社会主义贫下中农的拳头里,你居然在养鸡,你知不知道这个问题很严重?”
“关你什么事?”苏樱桃挑眉反问?
吓坏了的臭老九和老苏修就在他脚下咕咕。
而且老苏修趁着郑凯不注意,在他的胶鞋上啪啦,就是一泡屎。
郑凯一脚踢飞了老苏修,突然就恶声恶气的说:“因为老子喜欢拆,你要不高兴,我连你和这几个孩子一起批D……你这是路线性错误!”
所以他是来搞批D的?
………
汤姆和珍妮给他这句恶狠狠的话吓的倒出一口冷气,龚大妈怕他要来自家拆猪窝,死死护在猪窝前。
但就在大家瑟瑟发抖时,郑凯突然声音又沙哑而温柔,而且还带点说给孩子听的宠溺:“我已经帮你拆了,不用谢我,小同志,再见!”
这就是个神经病,不但不听人说话,而且远远给苏樱桃敬个礼,跳出篱笆,面朝樱桃,自我感觉良好又帅气的,走了。
这样子比梦里还糟糕,而要苏樱桃记得不错,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也是最恨资本主义和美帝的。
他要知道这是邓博士的家,他瞎撩的是博士的老婆,估计得气的跳起来。
汤姆当仁不让就是两把,给了珍妮一把,珍妮也假装自己成了一个八路军的小战士,而且还在汤姆的裤子上给他缝了一个佩枪的位置。
左一把右一把,汤姆的人生在这一刻达到巅峰了。
“那个叔叔可真好,婶儿,他就是民兵吧,我以后也要当民兵队长。”汤姆叭叭着盒子炮说。
苏樱桃气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住了。
转身就在鸡窝上盖了些柴,把它给遮起来了,反正博士最近在跟她冷战,又不回家,过几天她再想办法找人盖鸡窝吧。
至于郑凯,估计明天就要来掀小白楼的顶子。
到时候她必须堵住他,跟他好好谈。
在农场管理不严,只挖宝不劳动,跟牛百破是生死兄弟,还有严重的大男子主义,这都是病,得好好治。
“婶婶,荠荠菜,野苜荮,我和张迈跃一起挖的。”珍妮从外面拎进来一个小篮子,咬唇笑着:“张迈跃说这个好吃。”
男孩子熊天熊地,也比不上女孩子出门一会会儿。
说起现在的粮食分配,就得谈谈知青的历史。
‘老五八’,是讲樱桃大哥那帮子人,在58年奔赴的北大荒和边疆的。
而‘老三届’,是65、66、67年的高考生们,则从现在才开始下放农村,要等他们的生产力提上来,还得一两年,67年可是继59之后,粮食最短缺的一年。
机械厂现在细粮每个月只供五斤富强粉,剩下的全是苞米面和红薯。
但是苞米面,只要不加牛奶,不加糖,就能叫汤姆哭唧唧。
所以樱桃也得变着法子,把饭做好吃一点。
这不,樱桃觉得,博士跟她冷战都已经一个星期了,一直在坚持,今天肯定不会回来,但是,这又是一个万万想不到。
今天农场挖出了劳工们的尸体,厂领导们于是商量那些劳工的尸体应该怎么办。
而邓昆仑呢,因为父亲曾经也是一名劳工,对那些劳工们特别有感情,所以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借磨下驴,就准备回家,明天先去看一下劳工们的尸体。
简单处理一下,大家再开会,决定把那些尸骨怎么办。
几个领导谈完,就分别过,各回各家了。
往家走的时候,邓昆仑心里其实还是不高兴,一则,他确实不喜欢应付军区的人,因为这会拖慢他的工作进度,再则,樱桃下放了张悦斋,以后还会不会下放张爱国,下放龚书记,而他呢,目前还在积极的从地区给厂里运作新领导,要新领导来,她会不会再给下放掉?
喝一周的奶粉吃一周的饼干,那滋味儿可不好受,尤其是闻着家里的饭香味的时候,口水总是不由的往外汾泌。
他想了又想,想了很多要跟苏樱桃谈的。
就比如说,他觉得俩人应该约法三章,她得答应他,以后不能随便乱批乱斗,尤其是领导们,突然批下去一个,厂里的工作就要耽误很多,要一直这样,总理心心念念的三八大防线什么时候才能建起来?
没有三八大防线,一旦美苏由冷战转入正式战争,这片国土,又将重新回归清朝时,那片炽炼一般的战场。
进了院子,看到院子里的菜都绿了,而且一苗苗的小菜苗儿周围土夯的园园的,标语是那么的干净整洁,邓昆仑的心里就很高兴,再闻到厨房里那股熟悉的油香味儿,他的心里更加舒服了。
这辈子活了将近30年,这半年多似乎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是因为这种心理上的雀跃,也是看到苏樱桃在厨房里忙碌,脚下眼看没柴了,他准备去给她抱点柴。
结果转到后院,定晴看了半天,他总觉哪儿不对。
邓昆仑亲手砌的,那只刚劲有力的拳头啊,给郑凯扒了以后,盖成了一个又土又俗的,秦州本地的,小土地庙的样子。
中间有块瓦上还写着福德二字。
这砖是他从某个被打倒,并且拆除的土地庙的门上拆下来的。
“我的鸡窝,谁他妈拆的?”邓昆仑发了一声哀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