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 秋高气爽,农场里,所有人正在忙忙碌碌的收着麦子,前往机械厂的大路上, 一辆辆军车来回奔驰。jiuzuowen
邓昆仑今天下班早, 手里拿个药瓶, 走的很疾。
进门, 就见苏樱桃正在改良一件腰身很大的苏式衬衣, 她特别喜欢穿这种格子衬衣,以及苏式的工装裤, 还从红岩给自己买了两双一脚蹬的皮鞋换着穿。
于是, 她就成了厂里跟那些女工们看起来差不多,但衣服要合身得多,而且精干利落到, 总让人愿意盯着多看两眼的,那么一个特殊的存在。
“如果我把鲁一平药瓶里的感冒药换成异烟阱,小苏同志, 关于孩子的事情, 咱们还可以再讨论一下吗?”摇着一只药瓶,邓昆仑问妻子。
苏樱桃翻了个白眼:“不可能, 别的事情我可以妥协, 关于生孩子,你想都不要想,只要你不答应我十年后再生孩子, 咱们就永远冷战。”
这都已经入十月了,翻过年苏樱桃就20了,等了半年, 邓昆仑觉得生孩子的事情可以提一提吧。
但苏樱桃就不肯让步,就得十年以后再生。
再加上最近鲁局经常跑机械厂,苏樱桃提出来,让邓昆仑把鲁一平随身带的药瓶里的药给换了,要真的换了药,鲁一平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肺结核不就能治好了?
这么重大的事情,苏樱桃总该让个步吧。
但她就不,别的事情都可以让步,唯独生孩子,寸步不让。
而且最近邓昆仑计划要孩子,连套子都没买,苏樱桃索性就关起门来,晚上一个人睡了。
一开始邓昆仑会撬开门进去,跟苏樱桃睡到一起,后来她在里面加了把铁将军,他进不去了。
于是邓昆仑又从楼上爬上来,把窗子撬开,进去跟她睡。
所以今天早早的,苏樱桃不但关了玻璃窗,连外面的木头窗户也给关了,看汤姆和珍妮把猫关进屋子睡了觉,把门一反锁,就准备给在东北的大哥苏野写封信了。
大哥苏野是五八年迁到北大荒的老五八,现在在国内唯一一座种苗繁育农场工作。
密林农场想申请种子农场,苏樱桃有好多事情得请教苏野。
而且,要真的把种子农场申请下来,苏樱桃的意思是,北大荒毕竟不是家,她想哥哥能回到秦州,跟父母家人团聚。
要不然,大哥呆在那么远的地方,父母有个病啊灾的照料不过来,也是麻烦。
大晚上的,苏樱桃莫名觉得那门似乎在发颤,秋天风大,但也不至于这么大,而且声音轰隆隆的,连天花板都在发抖,她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喊了两声博士,突然就见门从另一侧,上的叶子片整个儿开了。
门的这一侧她是上了锁的,但是另一侧,邓昆仑只需要用液压器小小的冲一下,叶子片就开了。
他把整扇门给卸了下来。
“你疯了吧,拆门干嘛?”苏樱桃还惊魂未定,给吓的说。
把液压器往床边一夜,洋洋得意,邓博士坐到了苏樱桃的身边:“小苏同志,哪怕冷战,咱们也必须睡在一张床上,你要再敢锁门,我不介意爆掉这两个卧室中间那堵墙,好吗。”
所以你还怎么跟他冷战,他要认真起来,家都能在瞬间拆掉,夷成平地。
……
秦州监狱历时一年的修建,现在已经整体完工,从公安部直接派下来的军人们正在入驻,鉴于跟秦工之间也在修建只有犯人可以通行的工作通道。
而等监狱正式开张,汤姆的爷爷罗衡两口子,将会在第一批迁过来的人当中。
确定人员名单后,宋正刚第一时间给邓昆仑挂了个电话,也算让他安心。
而种苗繁育农场,在5月份的时候,农业部就曾派人来装过湿渡计,雨水测量仪,并且专门安排农场的人,记录了农场长达半年的天气预报,以及日照时长,每一小时的温度观测等。
就在最近,农业部终于要派专家来检测土壤了,一旦这回检测合格,一个真正的种苗繁育中心,就算是批下来了。
“博士,我隐约听李薇念叨,说是苗小兰说的,你娘有点不想在农场干了,你知道具体情况吗?”顿了顿,宋正刚又说:“密林农场现在可不是个小农场了,农业部都在关注它,并不是说苗小兰比毛纪兰更优秀,她们其实都够资格管理一座农场,但咱们现在一定要搞稳后方,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刻让她们掉琏子,你问问你母亲好吗,据说她最近在农场里,有很多负面情绪。可不要让她在关键时刻撂挑子,好吗?”
挂了电话,邓昆仑在桌子前站了半天。
顿了半天,转身下楼,他得专门去趟农场,问问毛纪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毛纪兰的人品,邓昆仑自忖自己还算了解,除了喜欢管人,就喜欢种粮食。
等农场成为种苗繁育中心,她能从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太太,一跃而成全国示范农场的场长,好端端的,她哪来的负面情绪。
“这是邓博士吧,您找咱们毛场长?”一个五十多岁,剪着二刀毛的女的迎上邓昆仑,笑着说。
“那是我母亲,她在哪儿?”
“她呀,最近似乎不大得劲儿,干活也没精神,在那后头盯着一帮人锄地呢,刚才还跟我念叨,说当初替您娶苏主任的时候,她可没想过,那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这女同志说。
邓昆仑头皮麻了一下,不会下蛋的母鸡?
这是一种拐弯抹角骂人,攻击人的话,而他母亲,还偏偏能说得出来。
博士来了,肯定有人去喊毛纪兰,不一会儿,毛纪兰两只大泥脚,扛一杆锄头,从远处走来了。
迎门见面,她拍着身上的泥土说:“三儿,你咋跑农场来了,这地儿土洼洼的,别脏了你的脚。”
“母亲,您不想在农场干了?”邓昆仑忍了两忍,终究把刚才他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话,又给毛纪兰复述了一遍:“还有,您怎么能用母鸡那种攻击性的语言,形容您的儿媳妇,要叫樱桃听到,她会生气的。”
“谁说的,苗小兰吧,她就是个申公豹,两面三刀,最喜欢嚼舌根,栽赃诬赖别人,苏樱桃捏着我们一家人的命呢,我敢说那种话?”毛纪兰眼睛一瞪,声音格外尖厉。
而刚才专话的那个妇女,确实是苗小兰,站在远处,高声说:“毛大妈,您别这样,说话的话怎么能不承认?”
“放屁,苗小兰,你整天就知道在背后嚼舌根,说我坏话,就想把我赶出农场。”毛纪兰一跳,简直能有八尺高:“我儿媳妇是谁,G委会主任,说她是不会下蛋的母亲,我不要命了我。”
邓昆仑听不出这话里的春秋意图,作为儿子,肯定选择相信母亲,而且觉得心里有些欣慰:”您不能说那种话,因为愿不愿意生孩子是小苏的意愿,我们不应该强求她,一个女性拥有生育的自主权,一个国家才算真正的解放。”
“解放就是好哇,你看看机械厂小学里那些学生娃娃们,不用交学费,中午还管饭,老师都是好老师,就连汤姆那种洋娃娃都能在机械厂上学,还不是因为解放了的缘故,要在解放前,我们讲的是大刀向洋鬼子头上砍去,还给他们学上,美得他们。”毛纪兰大手一挥,又说。
邓昆仑依然听不懂老太太这句话里的双关语调,还觉得母亲的观点很对,于是说:“所以我们更该珍惜现在的生活,您最近在工作上尽心一点,密林农场眼看就要成为国家级的农场,您的努力特别重要,好吗?”
毛纪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我三个儿子还在农村一天赚七分工,我六七个孙子还在农村跟着只有小学文化的老师读书,我不努力成吗,我当初拿我丈夫的命给你换留学,现在就得拿血和汗,给我另外三个儿子刨光阴,我不能只肥了你一个,亏待了别的几个呀。”
邓昆仑给她说的没头没脑的,想跟母亲多聊几句,老太太锄头一扛,又去锄地去了。
曾经,苏双成一家子在这片红柳滩上挖下第一锄头的时候,邓昆仑可完全没想过,这个农场,会成为,他不得不关注母亲毛纪兰的理由。
毕竟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邓昆仑又悟不透老太太这种似硬非硬,似软非软的语调。
可怜博士工作忙到焦头烂额,从越南临时基站来的红色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却还不得不去问问苏樱桃,毛纪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土地养了整整半年,现在是秋季,也是土地最肥的时候,农业部的专家马上要来收集检测结果,分析土壤,做最后的决定,苏樱桃当然也很忙,甚至忙的不可开交。
苏野来的信里给她传授的经验,说农场想要有一个最好的检测结果,就必须赶在专家到来之前,用拖拉机架着30公分长的大犁,把所有的地重新垦一遍,把深层最肥沃的土壤给翻出来。
而机械厂会开拖拉机的人不多,孙紧就是其中之一。
她看完了信,当即决定开着拖拉机,带着曾经向阳公社的拖拉机手孙紧,到市农业局去调拖拉机,赶紧重新犁地,争取让土地在专家来之前,让土地达到最好的状态。
刚从办公室出来,正好迎上邓昆仑。
“小苏……”邓昆仑倒是记忆力很好,把苏樱桃拉到一边,就把毛纪兰的话,一字不落,原模原样的,给苏樱桃复述了一遍,然后一脸认真的问她:“我母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正所谓未雨筹缪,毛纪兰的农场场长位置,在苏樱桃的一路辅佐下,有点太稳固了。
老太太不但没有意识到苗小兰随时准备取代她的农场场长位置,甚至觉得自己在农场的地位举足轻重。
要苏樱桃猜的不错,老太太这是未雨绸缪,想在专家团来之前用撂挑子,给自己谋点一利益,就不知道那个利益到底是什么了。
“所以,你想知道你娘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里头,隐藏的真实意图?”苏樱桃往前走着,笑问邓博士。
邓昆仑被东方式的似是而非给打败了,他现在不知道他母亲还肯不肯在农场好好干,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更不知道她对汤姆和珍妮,对苏樱桃的态度。
从她的话里听来,她似乎很是赞成他的态度,但是她的神态中却充满嘲讽。
他确实想知道,在农业部的专家立刻要到来之前,他母亲到底还想不想在农场干。
又会不会想宋正刚猜想的那样,关键时撂挑子。
“急什么,明天她就会告诉咱们,她到底想干嘛。”苏樱桃说着,给博士挥了挥手,这个可怜的西方归客,哪能知道自己在东方,在与人斗其乐无穷中身经百战的老太太,准备给他们两口子套的,是什么样一个大枷锁。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赶紧把种苗繁育中心顺利争取下来,所以苏樱桃一路到了小学,就去找孙紧了。
结果孙紧居然不在。
已经成功怀了张悦斋孩子的白娟抚着肚子努了努嘴,笑的别有深意:“苏主任,你还不知道吧,孙紧最近追咱们农场的郑凯追的紧着呢。女追男隔层纱,我看他俩的好事儿,快了。”
孙紧居然在主动追郑凯
是挺不错的一对儿。
这是苏樱桃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但她只好一个人去市里,到农业局给自己申请拖拉机。
金秋,漫山遍野的粮食已经被收割完了,天蓝如洗,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向外延展着,马路延向天际,是一条直线。
秦城监狱正在驻扎军人,路上一辆接一辆的全是军车,苏樱桃这拖拉机本身就是个吃土的东西,秋天又是灰尘最大的时候,灰尘扬天到,她一路连嘴巴都不敢张。
偏偏有辆苏国进口的嘎斯69,本来是从对面来的,经过她之后调了头,超过拖拉机了,给她吃了好多土。
苏樱桃心情好,不计较,放慢速度,要等对方扬长而去的,结果对方却故意押着车,在前面走的慢悠悠的。
苏樱桃于是一把方向超了对方,超到了前面。
结果不一会儿,那辆嘎斯69又把她给超了,超了之后也不走快,慢悠悠的给她制造着烟尘,又呛又咳,脸上扬了一层的土。
苏樱桃忍了忍,踩着刹车把拖拉机速度放的慢慢的,打算不跟那辆苏联老嘎斯较劲儿。
结果她刚放慢速度,前面那车里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刺在她眼睛上,一瞬间她的眼睛给刺的什么都看不见,正好前面一个大坑没躲过,苏樱桃的屁股差点没给摔成两瓣。
她抬头一看,嗄斯69的后座儿上,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坐在正中间,手里拿个小镜子,正在照她,是反光让她瞬间失明的。
一脚油把拖拉机冲起来,苏樱桃就跟这辆老军车并肩儿了。
对方快,她快,对方慢,她也慢,咬的紧紧的,分寸不让。
那辆军车大概没想过会让一台拖拉机给压着跑,几番想发力摆脱苏樱桃,但博士这拖拉机的盖子下面可是吉普的一整套发动系统,怎么可能跑不过一辆老嘎斯?
对方显然也给苏樱桃激怒了,速度越来越快,而且还不停的打着喇叭,听起来似乎有人在吹口哨,这明显属于耍流氓了。
苏樱桃的拖拉机都逼近80码了,迎着风,她的嘴巴都给吹的合不拢,不停的吃着灰,那车里还有人在笑呢,笑她开个拖拉机吹这么大的风,吹的像个狗头一样?
眼看速度越来越快,她突然一把方向打到老嘎斯的前面,老嘎斯速度太快刹不住,就得往旁边打,而旁边正好有个坑,坑沿是断裂的水泥面。
只听噗嗤一声响,对方一个轮胎爆胎了。
苏樱桃回头看了一眼,冷笑一声走了。
能在她这儿耍流氓的男人,还没生出来呢。
老嗄斯上面,刚才拿个小镜子,一直在照苏樱桃的那个人,原本是坐在后排的,而且没系安全带,就在刹车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冲到前面的椅背上,镜子竖着撞在他的额头上。
等他抬起头,前面的司机赫赫然的,发现他的额头上给印了一个小月牙。
这是,变成包公啦?
“操他妈的,秦州的女拖拉机手怎么这么野?”他愣了半天,气急败坏的说。
前面的司机问:“咱们调头吧,机械厂在咱们身后。”
后排坐上穿着军装的男人揉着额头上那个月牙型的包公印子,努力往前张望了一眼:“妈的,遇见个女流氓!”
谁他妈能想到,一女同志,开着高高的拖拉机,先是超车,再是并车,然后尾尾别车。
要给她一辆真正的汽车,她岂不是能玩漂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