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梅棠抬眸,宝石般晶亮的眸子落在谢令君托盘中的白瓷碗上,问道:“这是什么?”
谢令君的视线落在梅棠握着庚瑶的手掌,眉心微蹙又快速放开,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感觉,让她难以捉摸。
她将白瓷碗端起来递给梅棠,道:“城主府医师开的方子,据他说是补血补气之药。”
梅棠接了白瓷碗,一只手还握着庚瑶的手,便没了空余手来拾起勺子喂药。
谢令君见此,将托盘放置一旁,端走梅棠手中的白瓷碗,道:“我来吧,你去休息会儿。”
梅棠松开手,将被庚瑶紧紧抓住的食指和无名指展示给谢令君看,低声地道:“她不松开,我走不了。”
说着,他挪动身体,向外侧靠了靠,匀出小小空间,示意谢令君给庚瑶喂药。
谢令君抿了抿唇,将药碗递给梅棠,让他暂且端着,然后扶起庚瑶上半身,坐在床头,再让庚瑶倚靠在自己怀中,才拿回药碗开始喂药。
庚瑶陷在未知的梦魇里,谢令君最初的几勺药通通顺着嘴角洒在脖颈和衣领上。
汤药喂不进去,梅棠有些着急。
谢令君稳重,不疾不徐地用衣袖擦去庚瑶脸上的药汁,动作轻柔且有耐心地将勺子凑至她唇瓣,一点一点地喂进去。
谢令君缓慢地喂着药,梅棠沉默地注视着。
一时满室寂静,只有汤勺碰撞白瓷碗的清脆声音,叮叮咚咚,有序地响着,像孩童玩乐时轻轻哼唱的曲调。
一碗药花费半个时辰才见底,谢令君放下汤勺,单手拿着碗将庚瑶放回床榻,顺手整理了她的枕头位置,然后走到一旁端起托盘,连带着药碗一同拿上,转身朝屋外走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言不发。
梅棠目光落在谢令君□□而单薄的背影上,蓦地开口:“师姐。”
谢令君脚步一顿,只听身后少年低沉的声音问她:“自你醒来,始终神情沉重,可否告知我你的梦?”
这是梅棠想要探寻的,关于谢令君的隐秘,所以哪怕知晓他施法便无法进入她的梦境,却还是多余问了庚瑶一嘴。
谢令君听见‘梦’字,手不自觉地抖动两下,差点将白瓷碗从托盘中摔了出去。
那是她不愿想起的梦境,不愿回忆的过去,更是她无法面对的罪孽。
从前这些只有她一人背负,而今庚瑶为唤醒她而入梦,或许也知晓了那个她无法示人,也不敢示人的罪行。
谢令君沉默着,抬起的脚步加快了几分,逃也似的溜出房间,迎面撞上了同样神色沉重的白行涧。
谢令君不自觉呢喃出声:“师兄?”
白行涧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问道:“令君,阿瑶师妹如何了?”
谢令君回首睨了一眼后收回眼神,道:“失血过多,刚喝完药还未醒。”
白行涧闻言点点头,原本打算走进去的脚步停下了:“我等阿瑶师妹醒了再过来看看。”
正说着,院门口出现一位婢女,高声冲里面的人喊道:“白方士,城主大人请您去前厅一叙,有事相谈。”
白行涧抬眸恰好和谢令君的眸子对上,谢令君笑了笑,道:“师兄梳洗一番再去吧。”
话音落下,谢令君已端着托盘错身离开。
白行涧对着婢女交代一番,匆匆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再将身上的污渍擦拭干净,把垂落的发丝重新挽上,一切收拾妥当后才跟着婢女前往前厅。
……
庚瑶醒来已是一天过后,身侧空空如也,无一人在场。
她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撑着双臂半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查探系统发放的奖励。
打开系统面板,面板较之以前又多了一项展示:
【总进度:已完成四分之一章节剧情任务:梦妖
待办:已开启四分之二章节剧情任务:雪妖
主线任务提示:雪妖
隐藏任务:攻略女配的毒唯师弟
攻略对象:梅棠
攻略进度:0%
梅棠好感度:0%
副本奖励:笔刃】
庚瑶嘴角勾着浅笑,没想到昏睡一场,梅棠的好感度竟提升至0%,这下总算不是负数了。
她慢慢往下看,视线落在最后一栏的副本奖励上。
“笔刃?”庚瑶惊疑出声:“这是什么东西?”
她试着点开查看详情,点了好几下都没见指腹下的面板有任何反应。
庚瑶气愤,好不容易得来的奖励,连个使用说明书都没有?只有两个字在这里,形状也没有显示,到底是干嘛用的?
该不会是系统画大饼,奖励只是用来装装样子,并无卵用吧?
等等……庚瑶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儿——系统一开始派发的梦妖章节任务,地点在止梦谷,而她们从遇见梦妖到收服梦妖,全在江都城内,别说去止梦谷了,连听见这个地名都不曾有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庚瑶忙不迭查看章节剧情的全部资料,翻阅半天都没找到止梦谷的痕迹,难道……谢令君未因梦妖而黑化,所以剧情轨迹被改变了吗?
对了,原著里红谷雪山的剧情是在大后期,而今被提前至二分之一处了,是不是意味着后面的剧情也有所改变?
庚瑶在脑子里呼唤系统,想要系统解惑,脑子都吵痛了也不见系统出声。
又装死去了!
算了!庚瑶思绪万千,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干脆收了面板不再研究。
屋外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庚瑶眼神看了过去,视线里渐渐出现谢令君和白行涧的身影。
看见二人,庚瑶就忍不住想起了他们的梦境。
梦妖说白行涧和谢令君都困在自己内心深处不敢面对的执念里,因有他最后的妖力加持,如果入梦者无法自己醒来,就得有人入梦将其唤醒。
白行涧和谢令君双双是当世有名的天才捉妖师,一直是同辈的榜样,为何自己破不了自己的执念?
直到庚瑶进入二人梦境,才知那种过往,任谁也难以坦然背负。
谢令君幼时被妖物控制屠杀家族满门,阖府上下百余口人皆丧命于她手,直接导致当年与白家并驾齐驱的捉妖师世家谢家,一朝覆灭。
当年她不过五岁,身处血流长河中,满手鲜红罪孽,至亲至爱的父母、妹妹,以及家族亲人仆从……所有人,全数成为她无法承受的罪业。
谢令君能长成如今这副清冷孤傲,又一身正气,行事端庄大方的模样,不知过程中受了多少苦楚,艰难至今,也是心性坚毅之人。
而今灭门那一日的惨状还刻在她内心深处,难怪原著中她会因梦妖而道心破碎,坠入黑暗。
她的道心本就不全,自然脆弱易碎。
至于白行涧……他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庚瑶看着走到跟前的二人,眼波流转在二人脸上流连片刻,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二人当年事情的真相。
白行涧的母亲是大妖,因她失控妖力外泄,才导致上门做客的谢令君被其妖力侵蚀,回家就失去神志,屠杀满门。
白行涧的父亲一生除妖卫道,临了却无法对爱人下手,眼看着她即将造成生灵涂炭,白行涧当机立断,亲手杀了母亲。
除妖,是捉妖师天责;弑母,却是大逆不道,违背人伦。
于天下苍生而言,白行涧大义灭亲,乃英雄本色。
于白行涧自己而言,亲手弑母,成了他修行路上最沉重、最无法面对的黑暗过往。
“哎……”庚瑶忍不住叹息,面前两个小苦瓜,还是不要知道其中真正关联才是。她若非在二人梦中感知到两地妖力同出一源,只怕也不会知晓这两人中间竟隔着血海深仇。
想必当年白家收养谢令君,也是因为愧疚,而不曾将此事告知她,必是怕她难以接受。
白行涧不解地问道:“阿瑶师妹何故叹息?”
庚瑶深深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停在谢令君身上,暗叹一声:谢姐姐,若你知晓他母亲是导致你犯下大错的罪魁祸首,你还能对他心生情意吗?
她伸出胳膊,示意谢令君走近,待她到跟前后拉着她的手坐下,笑道:“谢姐姐,世事无常,有些事不必往自己身上推。”
谢令君瞳孔颤动,眼底似有雾气氤氲,握着庚瑶的手忍不住收紧,唇瓣翕张,竟是半晌都无言。
庚瑶忍着捏痛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谢令君的手背,安抚地笑道:“谢姐姐,人生在前方,来时路可铭记,不可沉入其中。”
谢令君眼眶蓄起大颗泪珠,她猛地拽过庚瑶身体,将其搂在怀中,任由眼角一滴泪落入少女的乌黑发亮的青丝里,低声道:“瑶瑶妹妹,谢谢你。”
庚瑶拍拍谢令君的背部,笑笑冲一旁神色疑惑的白行涧道:“师兄,我不必担心你,对吗?”
白行涧点点头,正色道:“我记得你在梦里跟我说过的话,我会永远记在心中。”
庚瑶轻轻摇头,道:“师兄,那不是我的话,是谢姐姐的话,我只是转达而已。”
谢令君从庚瑶怀中抽离身体,眼露困惑,问道:“什么话?”
庚瑶和白行涧对视一眼,并未回答。
倒是白行涧,看着谢令君的目光复杂起来。
庚瑶当然不会告诉二人,唤醒白行涧的那句话,是原著中,刚来到白家的谢令君说的。
从一开始,救赎白行涧的就不是原身,而是谢令君。
可叹痴人心错付,又有人一叶障目,真情错位,孰是孰非难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