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绾绾没有想到,谢辞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司隗如此重视这块遗骨,说明她十分在意这人,又怎么会将他挫骨扬灰?
她贴近谢辞身边,悄声道:“你没搞错吧?无论怎么说,看起来也不像……”
谢辞的回答干脆利落:“这遗骨曾受阴火灼烧,上面盘绕的阴气,与她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由此看来,司隗果然脱不了干系。如今义庄内只剩下这块遗骨,不见其他骨灰踪影,想必是被她丢弃,再也寻不见了。但她究竟为何,会有如此矛盾的举动?
谢辞提起这事,司隗的目光陡然变得幽怨,恨恨道:“你懂什么?”
只这一句,其他的却是再也不肯吐露半个字。
到了现在,楚绾绾已经明白,司隗便是自己所寻找的恶鬼相。恶鬼之所以为恶,不肯往生,多半是因为心有执念,若是能化解她心中的怨气,应该就能成功收服。
楚绾绾与谢辞对视一眼,谢辞点了点头,她才大着胆子问道:“你把这些活尸召唤过来,究竟想做什么?”
这倒不是什么不能回答的问题。
司隗撇了撇嘴,眸中透出寒意:“不做什么,不过是先勾了这些人的魂魄,再以魂魄为饵将身体拘过来,这样战甲上附着的器灵就可以操纵活尸,我便有了一支活尸军队。”
“但活尸毕竟只是无主身体,容易损毁,到时候我再放出他们的魂魄。魂魄失去身体无法还阳,愤怒之下化为厉鬼为我所用,如此才算利用彻底。”
……这还叫不做什么?
楚绾绾硬着头皮,继续问她:“你……你要一支军队做什么?”
司隗沉默了一瞬,突然指着那义庄道:“你们可知,这里原来是什么地方?”
楚绾绾摇了摇头,听司隗的意思,这里在成为义庄之前,还曾经有其他故事?
司隗讽刺地笑了:“我早就说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根本不会有人记得。”
“这里在很久以前,曾是供奉一位将军的神庙。传说他功勋卓著,曾为了此地百姓死战不退,最后连遗体都没能找到。”
“人们感念他的恩德,就以他的战甲立了一座衣冠冢,又将其余将士的遗骨收殓埋在此处,日夜香火供奉。”
“只是年深日久,传说终于湮没在历史尘埃中,这里再也无人问津。”
谢辞忽然问道:“但传说不全是事实,对吗?”
楚绾绾也有此疑惑,如果一切如传说那般,司隗又为何会在这里?
司隗点头道:“当然不全是。他的确算是为天下苍生而死,只是——是我亲自下的死手。”
“杀他的时候,我痛快极了。那一日天上落了红雨,像是混在一起的血和泪,为我大晟皇族陪葬!”
谢辞终于了然:“司是大晟国姓,想必你口中所说的将军,就是那位著名的‘叛臣’纪昭了。只是没想到,原来大晟亡国之时,竟还有一位公主。”
据史书记载,五百年前,北汉入侵大晟,大晟君主昏庸,国力空虚,只能节节败退。
纪昭作为大晟最倚重的上将军,在兵临城下时主动开城投降,让北汉兵不血刃灭亡了大晟的同时,也尽可能保全了大晟的百姓。
舍一国而保一城,也是后世对纪昭最大的争议。
有人认为他既然忠于大晟,应该以身殉节,如此降敌德行有亏;也有人认为他明判形势,以护佑苍生为先,实在是慈悲心肠。
但他当时究竟是何想法,已经不得而知,只是功过任由后人评说。
大晟灭亡后,纪昭不知所踪,没想到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可那时司隗已经化为厉鬼,她又是怎么死去的?
提起这件事情,司隗就显得无比烦躁。她看起来在努力回忆,却只是徒劳。
纪昭率众开城出降时,捧着装有虎符的玉匣,虽是败军之将,却无损于他迫人的气势。
他目光明亮,低声宽慰司隗:“自今日起,大晟不复存在。但公主可以作为普通人,好好地活下去。”
记忆的画面在眼前闪回,她却始终抓不住自己想要捕捉的那一瞬间,终于自暴自弃道:“大抵是殉国了吧,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数百年过去,唯有纪昭死在眼前的一幕,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
他倒在她的面前,再次匍匐在她的脚下,于无尽痛楚中,勉力维持一如既往的温和模样。
“若能解公主心头之恨,臣愿以死谢罪。但若重来一次,臣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自那以后,魔障滋生。
楚绾绾问道:“你既然心愿已了,为何不入轮回呢?”
司隗的面目狰狞起来:“为何要入?我就是要他曾经守护的地方一寸一寸地化为焦土,来证明他以前的选择是多么愚蠢!”
楚绾绾瞠目结舌:“可、可他已经死去好多年,大晟也早就亡了。”
司隗面色不善地瞪了她一眼,但碍于脖颈边还架着谢辞的黑剑,不好发作。
谢辞却缓缓道:“纪昭遗骨既然能够化为舍利,说明他心怀慈悲,佛缘深厚,极大可能已经再世为人。”
楚绾绾心念一动。
按谢辞的说法,有没有可能,纪昭的转世就是四相中的慈悲相?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心里打定主意,好声好气劝慰司隗:“与其迁怒他人、滥杀无辜,不如找到纪昭的转世,向他问问清楚当年的事。”
司隗冷冷道:“那舍利是件佛性之物,我虽然持有,却无法近身,想要找到纪昭谈何容易?”
楚绾绾见她毫无防备、已经上钩,继续循循善诱:“我可以帮你找。你若是不相信,就与我订立契约,寄居在四相琵琶内,时刻监督我履行承诺。”
说完这话,楚绾绾有些心虚,几乎不敢看她。
片刻宁静后,她突然感受到额间一股凉意,一缕阴气从司隗的指尖逸出,没入楚绾绾的身体。与此同时,楚绾绾额间红光一闪,生成了一簇凤凰花的火红印记。
司隗抬眸看她,声音终于含了笑意:“你说得不错,他转世一次,我便杀他一次,让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我更痛快。”
说完便消散形体,重新化为黑气进入了四相琵琶内。
楚绾绾有些无奈,自己只是让司隗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可没让她再杀纪昭一次。罢了,若是到时候纪昭有生命危险,她再想办法出手相救就是了。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司隗的声音自琵琶内传来:“对了……若是我发现你故意耍我,有心偏私纪昭,我第一个先杀了你。”
……她应该不会读心术吧?
没了司隗的束缚,战甲上的器灵无人操纵,纷纷平静下来,被拘的魂魄也在缓缓回归身体,想必过不了多久,这些活尸就会全部清醒过来。
夜半的义庄还是有些阴森,楚绾绾也是好心,想在活尸魂魄归位前,以乐音驱使他们离开,可手刚抚上四相琵琶,就感到一阵眩晕,险些站立不住向后跌去。
一双手从身后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将她松松地圈在怀里。
她扶着谢辞骨节分明的手,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之前弹奏聚灵调,耗费了大量灵力,她现在也是有心无力。
见她无碍,谢辞便松了手,将纪昭遗骨递给楚绾绾,她虽然有些怕,还是伸手接过。
那遗骨上还有谢辞的血迹,她手上动作一顿,向他的方向望去,就见鲜血依然沿着他的左手指尖滴落下来。
这人连伤口都不处理一下,从没见过比他更不爱惜自己的人。
从司隗消失开始,谢辞便没有和她说话,仿佛是故意冷落她似的。
她有心提醒,又怕自讨没趣,觉得还是自然些比较好:“你受伤了,要不要包扎一下?”
谢辞背对着她,头也不回,清瘦的背脊挺得笔直,冷冷地丢过来一句:“不用你管。”
果然,如果她觉得谢辞生气了,那他就肯定是生气了。
她将遗骨用一根细线穿好,挂在脖子上。遗骨洁白如玉,看上去只是一件普通饰品。若是遗骨遇到纪昭转世产生异动,她便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谢辞遗世独立的背影,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她当然知道他在生气什么。虽然她自认为是为了他好,却实在是心虚,毕竟自己给他下药也是事实。
何况漆黑无人的义庄,呆若木鸡的活尸,以及一言不发的谢辞,这个场景配置真的让人很难开口。
无声的尴尬中,她决定先说点别的,活跃一下气氛。
“说起来,还好你刚才来得及时,我还是要多谢你。”
谢辞转过身来,冷不丁冒出一句:“遇到危险的时候,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
他走近几步到她面前,继续问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喊吗?嗯?”
楚绾绾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如果自己实话实说,搞不好会换来谢辞的一通嘲笑,笑她明明修为不高,还挺自信。
就在她犹豫的同时,谢辞却好像放弃了追问。
“罢了……以后不必喊了,我一直在你身后。”
他微微垂着头,清冷的月色映得身影越发落寞。
“只要你回头,就能够看到我。所以……以后不要再抛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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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弃文!我会哭的呜呜呜
【小剧场】
楚绾绾:司隗,你说谢辞是怎么了?
司隗:不知道!男人都有病!
谢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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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心魔难消(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