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时分,沈朝宁准时抵达无涯山脚下。
她到时桓灵初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背对着她,面向万崖礁的方向,一袭白衣照旧是一尘不染,尤为清逸飒然。
沈朝宁没想到桓灵初比她到的还快,脚步慢了一慢,才迎上去:“师兄!”
桓灵初循声回头,看清沈朝宁的模样后,他稍稍愣了一瞬,接着便是陷入了沉默。
沈朝宁穿着一身荼白的衣裙,其上绣有真言纹路,离远了看仿佛隐隐照着层微光,还有发上的珠花,耳上的白玉石坠,同样是灵气流溢,皆是价值千金五阶法器,可抵御伤害,铜墙铁壁,一路从头武装到尾。
简直就是因为怕痛所以全点了防御。
沈朝宁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劲,眨了眨眼:“怎么了?”
桓灵初盯着她瞧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及的问题:“你破境了?”
沈朝宁将离火卦炉给了无玉门主后,终于拿到了最后一张屠魔剑谱,在这两日间,已是成功破境结丹。
沈朝宁点点头:“可惜时日短促,来不及闭关,不过跟着师兄下山修行倒也不差。”
桓灵初未置可否:“走吧。”
沈朝宁跟在桓灵初身侧,出了无涯,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一问:“此次下山历练,只有我与师兄二人吗?”
“还有一个。”桓灵初道,“荆光的弟子。”
既然是荆光,首先排除了秦昼,也不知道会不会是魏芷然。
沈朝宁才破了境,心情很好,一路走来看着多年不变的景致也觉得甚是满意。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在无极山下看到将要与自己一同历练除魔的荆光弟子的那一刻。
沈朝宁与那人视线相对,后者大概也没想到会是她,装惯了翩翩公子的温润笑容罕见地出现几丝裂缝,险些当场失态。
沈朝宁也敛了笑,稍一扬眉,睨着对方,皮笑肉不笑:“原来是你。好久不见。”
王丰远惯来见风使舵的能手,很快便恢复过来,重又端上一副无懈可击的笑容:“沈大小姐别来无恙。”
“沈大小姐也是你叫的吗?”沈朝宁笑吟吟的,纵是无理也不饶人,“我怎么不记得万仞山庄有你这样一号人物。”
沈朝宁一向就与王丰远不大对付,再加上沉香那件事,对他更加没好感。她是随心所欲惯了,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对他的排斥与反感就摆明了放在台面上。
王丰远完美无缺的笑容又产生些许的龟裂,然而在黄门时的几次前车之鉴让他深深明白,这位沈大小姐一张嘴是最厉害的,与她讲话是讲不赢了,索性自认倒霉,不敢再计较下去。
沈朝宁一天的好心情却是被彻底败坏了。她走在桓灵初另一侧,干脆眼不见为净。
王丰远假装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排斥,坦然自若地转头就恭维起桓灵初来。这才是他这次下山历练的重心。不光因为桓灵初本人的光环,还因着他身后的扶风桓家。王丰远对自己想要什么一直很明确。
“早就听说了许多有关师兄的传闻,心生仰慕已久,此番能与桓师兄一同历练,实属荣幸至极。”王丰远文质彬彬,态度上稍显热情,但又不会谄媚过头令人心生反感,拿捏得恰如其分。
沈朝宁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摸摸胳膊,莫名有点不爽他这样对待桓灵初,抱着太多的算计目的,将他当冤大头一样筹谋。
她正要还嘴,一旁的桓灵初却淡漠道:“什么传闻?”
王丰远愣了一愣,大约也是少见这样打直球不客套的人,他很快反应过来,立马接上话茬:“听闻师兄百日筑基,天资卓绝,后来还自行悟出了苍莽剑道,修仙大会一战更是声名远扬……”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看得出事先准备充分,就连沈朝宁听着都觉得诚意十足,若不是清楚他为人,都能被打动了去。
桓灵初反应平平,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仍旧一副清清冷冷不近人情的模样,打断了对方:“错了。”
王丰远停下来,一头雾水,没反应过来:“什么?”
“筑基用了三十日。”桓灵初道,“并非百日。”
他这话欠揍得很,换谁来说都像是显摆炫耀的意思,偏偏放在他身上一点不违和,好像只是在澄清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沈朝宁与王丰远一时之间双双沉默。
这就是天才的底气吗?
王丰远笑得很是勉强:“师兄果真是厉害,师弟自愧弗如。”
其后的一路上,气氛格外诡异尴尬,沈朝宁是懒得在王丰远面前讲话,王丰远则是心下惴惴,觉得自己有点琢磨不透桓灵初,在了解清楚以前,最好还是少说少错。
桓灵初倒是对这些不以为意。到了传送大阵,有白衣弟子守在阵前,看到桓灵初来,不觉站起了身。
白衣弟子择出一块木牌交给了桓灵初:“上凡两州接壤的流曲城,据说是有幻魔作乱,师尊特意叮嘱让留给你。”
流曲城?
沈朝宁听着这名字觉得很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
王丰远可算是逮到能发挥自己长处的地方了,他合起手上的折扇,侃侃而谈:“流曲城在清郡,城里收留了很多在凡州流放戴罪的女子,专肆歌伎舞伎的营生行当,被誉为上州最大的销金窟,有不少散修盘踞在那里。照理说其中应有不少实力强悍的修士,怎么会被区区幻魔作祟?难不成那幻魔很厉害?”
白衣弟子循声看了他一眼,既没肯定也没否定:“那幻魔据言是金丹后期的修为,至于为什么能祸乱流曲城,也是你们此次前去的所需查清的。”
金丹后期不会是桓灵初的对手。没有性命之忧,王丰远稍稍安了心,遂不再多问。
为了方便弟子下山历练,像绛仙门这样的大派都会在各处设下传送阵法。白衣弟子将他们领去相应的阵内,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已是从绛仙门被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流曲城。
沈朝宁自小看多了话本子,对这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地方总是抱有几分的好奇,她打量四周,传送阵在一座小山丘,往下即是流曲城的入口,灰落落的空无一人,路边搭建供旅人休息的茶棚也被废弃,残缺的桌椅板凳杂乱无章地堆置,彰显着离开时的匆忙。
这种种一切都显得荒凉落魄,实在不像一个繁华城镇该有的模样。
“看来那幻魔的影响还挺严重的,竟然连这里也没了人。”王丰远道,“我以前来过一次,别提多热闹了。”
他讲完,另外两个人却完全没有接茬的意思。
王丰远摸了摸鼻子,好像有点明白自己并不怎么受欢迎,只得悻悻住了嘴。
沈朝宁跟在桓灵初身后,想起什么,问他:“师兄以前来过这里吗?”
桓灵初一面留心着四周有没有古怪的地方,一面分出心神来回她:“一年前下山历练时来过,追一个槐妖,他躲进了城里。”
沈朝宁甚是好奇:“那后来呢?”
“后来自是在城中除掉了他。”桓灵初淡淡道,“那槐妖罪孽深重,屠了不远处一整个村子的人,没有留着的必要。”
王丰远落后几步,看着前面两人一来一回交谈融洽,不免心头翻出些酸意。
这样显得他的存在很是多余诶。
其后三人都没再开口。
临近流曲城入口关隘,他们才终于见到了人影。
两名高挑女修均是身着墨红衣衫,乌发如云,以黑纱遮面,朦朦胧胧间不见真容,但身形窈窕,煞是好看。
王丰远眼睛一亮,一路走来的憋闷心情在这一刻仿佛见到了可以被救赎的曙光。他展开手中洒金斑竹折扇,带着明亮自信的笑容,率先近前。
为首个头矮一些的女修打量他三人一眼,不等王丰远开口,就先冷冰冰道:“城主有言,流曲城内暂且戒严,无关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王丰远这一天被浇冷水浇得够多,正等着一个可以彰显他魅力的时候。他一打扇敲在手心,刻意挑了个角度,以示自己素来讨女子喜爱的面容:“吾辈并非无关人等,此次前来,实有所托,还望姑娘引荐。”
他举手投足,甚或连低头的分寸都是精心算计过的,务必求得不经意间文质彬彬的风度。这一招放在不谙世事的女弟子面前惯来好用,可流曲城本就人间风月之地,这些女修见多识广,通透人性,不仅没有任何动容,反而厌恶他太过刻意的姿态。
矮个子的女修蹙了蹙秀气的眉,声音愈加冷淡几分,带着明显的嫌弃:“有事说事,无事就离开,不用讲这些有的没的。”
王丰远没想到在这里也会碰壁,嘴角轻轻抽了下,笑容又快要挂不住。
沈朝宁双手抱臂,微抬着下颌,在后面看戏,她见到王丰远吃瘪,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这种逢人就开屏的孔雀早该被治一治。
王丰远被架在上面下不来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在这时,一只修长漂亮的手越过他,将一只木牌递上。
“来者绛仙门。”桓灵初道,与拖沓暧昧的王丰远不同,十分干脆利落,“求见流曲城城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3章 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