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晟山高耸入云,下山的路并不好走,而绘鸢城离那旭晟山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
所以,待到黎攸背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地到达绛姨染坊的时候,已然是三更了。
夜里的绘鸢城静谧异常,街道漆黑一片,只有天空中的点点繁星和皎皎月光明亮可见。
不过这种漆黑对于黎攸来说算不了什么,她的左眼在夜里对于普通人而言可谓是开挂般的存在。
城中人都在和周公作伴,黎攸不想去打扰绛姨窃蓝母女,于是便席地而坐,靠在了染坊的外墙上,伸手拿出了雪白布条裹在了左眼上。
除了面对梧伤人,莹缟羽和仝浅栗,黎攸都会选择裹上布条,以免吓到人,毕竟自己这一黑一红的眸子着实不像是常人会有的。
黎攸确实不像是其他修真弟子一般,修真是为了除魔卫道,保护世人,她所做的一切事情全都是为了她的族人。
从去年开始,她一半的时间呆在旭晟山上和莹缟羽学习怎样运转灵力。而另一半的时间,便会呆在绘鸢城的绛姨染坊,美其名曰是下山自修,可实际上,为的不过是赚些银钱罢了。
黎攸吃住都由旭晟山提供,银钱对她而言也无甚大用,但是,对梧伤地下城的人来说却是大不一样了。
梧伤地下城,不管是地上还是地下均是石块般的硬土,不具备植物的生长条件,自然也没有什么药草,以前人们被独目虫寄生、生病,就全靠扛,扛过去了那便没事,若是扛不过去,那便只有去见东罔神的宿命了。
但是,自从黎攸来到地表修行,每每回家时都会带上一大包的草药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地表人食物,地表人的衣物,有了这些,梧伤众人不但疾病治愈率高了,幸福指数也是稳定增长,而黎火熏这个梧伤地下城城主也更加受人尊敬了。
但银钱一事,确实是个问题,梧伤地下城使用的货币是小白石头,和地表人的不同。
这毕竟是黎攸自己家的事,银钱的事情她不能靠任何人,只能自己想办法。
莹缟羽不是没想着帮过她,而那时的黎攸闻声连连道谢且推辞,说自己已然麻烦师父太多,如果师父当真有银钱给她,她也定然是不会要的。
于是,为了赚钱,黎攸在绛姨染坊找了份提取染料的活儿。
她的任务就是将木蓝,茜草,姜黄等植物染料切碎捣烂,抑或是将朱砂,等矿石置于石碾上研磨粉碎,并将其分别溶于水中制成染料。
自从六岁第一次睁右眼看到色彩后,黎攸便喜欢上了绚丽的颜色。所以,这份工作虽然辛苦,但对于她来说,更多的却是幸福。
每每看到如此绚烂的色彩从她的手中流出的时候,她的内心总是不自觉地迸发出一阵自豪感。
而且老板娘绛姨见她可怜,也给了她一间小柴房住,这柴房里虽然没有床,可黎攸躺在干草上也睡得高兴,这可比地下城那又冷又湿的石板地软上许多。
想到梧伤地下城的人还在睡那样的冰冷的地下,黎攸想将他们带出来,带到地表的心便更加强烈了。
不过,黎攸今儿确实是回来得太晚了,她不忍打搅熟睡的绛姨和小窃蓝,于是只能在染坊外,靠着墙壁休息一阵等天明了。
黎攸许是太累了,不消片刻,她便昏昏沉沉准备睡去了。
就在此时,染坊墙头忽然多出了一颗毛茸茸的白色脑袋,那是一只雪白的猫咪。
猫咪探出的小脑袋歪了歪,而后向上灵巧一跃,登时落在了房檐之上,而后又自顾自地踱起了步来。
末了,它似乎确认了底下之人的身份,熟练地一个向下跳跃。它将黎攸的肩头当做了踏板,而后又稳稳落在了她面前的地板上,一根白尾巴竖地直直的,在黎攸松散放着的胳膊旁蹭来蹭去。
黎攸本来睡得正香,只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狠狠踩了一脚,旋即睁了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毛茸茸的雪白脑袋,而后便是一双蓝色的圆眼睛,而那粉嫩嫩的小鼻子此时也凑了过来,下一秒,她的面上便是一阵凉凉的湿意。
“小白,你来了。”黎攸右眼半睁不睁,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这蓝眸白身,名唤“小白”的猫儿是黎攸去年捡的,也可以说是她救的。
那日,绛姨刚刚允她住了染坊的柴房,在真正的“人世间”有了住所的黎攸别提有多高兴了,她破天荒地在染坊对面的摊子上给自己买了一个肉包子吃。
包子还没入口,她便瞧见不远处的巷尾传来一阵动物低沉的咆哮,那声音呜呜咽咽的,其中还夹杂着阵阵尖利的嘶鸣。
循着声音,黎攸行了过去,只见一个木质的笼子里面大大小小挤着几十只猫咪,黑的,白的,花的都有。
那些小可怜全都挨挨挤挤地堆在一起,那狭小的空间根本不够它们落脚,近半数的猫咪无奈蹲骑在了下层猫的头上,整个笼中散发出阵阵刺鼻的腥臭。
见有人前来,那些小猫便呜咽得更加凄惨了,它们大张着口,卖力地自喉咙发出阵阵嘶鸣。
黎攸这才发现,这些小猫的身体几乎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它们不是没有利齿,就是没有舌头,要不就是缺了眼睛或是少了几条前腿后腿。
放置笼子的地方是一户人家的后门处,这些猫咪许是这家人捉来食用的,因为嫌它们恶臭吵闹还会伤人,于是便拔掉了牙齿舌头,扣掉了眼珠打断了腿,将它们关在这笼中,并放置在此。
黎攸心中顿时升腾起了一阵无名火,她“刷”地一下抽出丹青,三两下便将那笼子砍了稀碎。
猫咪们鱼贯而出,四散奔逃,就连那些个断腿猫也用着仅剩的三条腿踉跄逃着。只留得一只骨瘦嶙峋的蓝瞳白猫像只蠕虫般扭着身子倔强地往前挪着,最后似是实在没了力气,便以头支地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看着黎攸。
黎攸上前,面对着它蹲下,试探性地朝它伸了伸手。
尽管浑身发着抖,可那白猫仍是翘了胡须,自喉咙发出了“嘶嘶”几声,飞机耳也出来了。
近距离下,黎攸这才看到,它的两条前腿和右后腿竟全部被折断,它们以一种诡异的状态拖在了地上。
它的整个身子也瘦的只剩骨头架子上包着的一层皮,白毛也成了黑毛,皮上布满了同类的抓伤和咬痕,一身毛发也是脏臭的骇人。
这可能是笼中惨的一只猫咪了。
黎攸听说,猫界的审美不同于人类,人类觉得不染纤尘的白猫乃倾城之色,可猫咪却觉得白色的同类都是自带着臭味的丑□□,而且还是满背长了恶心疙瘩的那种。
在捉猫人眼中,这些笼中的猫儿是任他欺辱宰割之物,而在这些笼中猫眼中,这只白猫又是任它们欺辱宰割之物。
黎攸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抱了地上那小可怜便回染坊的柴房去了。
一开始的时候,它将整个身子都崩得紧紧的,即使身子发着颤也要不遗余力地吓唬少女黎攸。可即使它的利爪和牙齿不小心伤了黎攸,她也不恼,仍是笑盈盈地用各色奇奇怪怪的草药治疗着它。
久而久之,那警惕蓝眸也逐渐放松了下来,甚至有时看着被自己搞伤的少女的手,那眸中还会染上别样的情绪。
最后的最后,因为仝浅栗的灵药和黎攸的精心治疗,那猫儿竟是能正常行走了。
可是即使是它有了行走的能力,它还是选择了赖在黎攸的身边,黎攸自是高兴还来不及,向来孤单的她也终于有了活物为伴。于是,黎攸便为这小猫起了一个极为平常且烂俗的名字“小白”,而后一人一猫便开始在这破烂柴房里生活。
半年时间很快过去,黎攸回梧伤地下城送了一趟食物和草药,也该回旭晟山继续修行了。黎攸知道师父素常不喜动物活物,于是临走前她便将小白留给了绛姨和她的女儿窃蓝照看。
直到现在。
本来黎攸想着明天进了染坊再寻它的,没想到这小家伙竟是一早便觉察自己回来了,还陪自己在门口睡了一夜。
靠着绛姨染坊的墙,黎攸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垂头时便见那蓝眸白猫满目期待地仰头望着自己。
黎攸明了,抬手搔了搔它的下颌,同时小白眯起了眼,喉间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翻滚着肚皮又要往她的脚边蹭。
一人一猫浅浅地亲昵了半晌,黎攸当真是困得厉害,微微动了一下,而又缩了缩身子沉沉睡去了。
漂亮的蓝眸盯了她半晌,而后整个缩在了她的臂弯里,也暖融融地睡去了……
*
浅青色的天边挂着一弯残月,火红的太阳还只露了一个金边,云烟氤氲,远山朦胧。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绘鸢城早已充斥着浓浓的烟火气。
街头巷尾摊贩们吆喝的声音不绝于耳,卖肉包的老爷爷掀起硕大的蒸锅,浓浓的麦香和肉香和往来的路人撞了个满怀。
“黎丫头,怎么又睡在门外,可是那绛寡妇难为你了?来来,爷爷这里的肉包,请你吃。”
黎攸方才揉了揉眼,便闻一阵亲切的声音,她拍拍屁股起了身,小白也一溜烟从她的怀中窜上了她的肩头。
它就像一只鹰一样,昂首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