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时白日里的时间要比黑夜长许多,当日用完晚膳后,天光还是大亮着的。
余晚晚独自坐在院子里,撑着下巴发呆。
早晨买了一只颜色靓丽的长尾蝶风筝,说好下午让宴寻出门去陪她放风筝的。未曾想她一不当心喝多了,尔后在外办事的汪明珠又忽然旧疾复发,宴寻将她带回来之后,便一直守在她的床边,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沈之礼么,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余晚晚也不敢对着宴寻多问,他那脸色沉得像块砖似的。
“晚晚。”一个声音喊住了她。
听那低沉柔和的声音,余晚晚不用回头就知道,沈之礼回来啦!
终于来了一个能讲话的人,余晚晚从园中石凳上起身,跳到了沈之礼面前:“沈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你若是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给妖怪吃了呢。”
沈之礼说话时如往常一般微笑着,笑里却难掩疲惫与担忧:“傻晚晚,我只是去给珠儿抓了些药。”
余晚晚记得这里,书中写汪明珠发的是蝎毒,需要以毒攻毒,所以……沈之礼说的“药”,便是蝎子粉吧……
余晚晚点了点头:“沈哥哥你没吃晚饭饿了吧,我去给你拿些糕点填一填肚子。”
沈之礼的眼睛和声音中无处不写满担心:“不必了,我先去看看珠儿。”
【叮——请宿主按照余棉行事轨迹完成任务。】
余晚晚的脸颊抽搐了两下:系统,你不当人!
【任务书已下发,请查收。】
“沈哥哥,等等。”余晚晚喊住沈之礼,小跑了两步来到他的跟前,摆出满面真诚:“沈哥哥,把药给我吧,你去陪着明珠姐姐,我来煎药。”
他满是忧愁的脸上露出一点儿微笑的痕迹,“不必了,还是我来吧。”
他不肯把药给她,怎么办呢……
余晚晚想了想,继而开始用心理战术:“珠儿姐姐是什么旧疾呀?我看她难受得很,方才口中还念叨你的名字。”
沈之礼一怔,眸中显出无尽疼心与一丝丝喜悦,尔后他解释道:“珠儿曾被蝎妖以毒攻心,近些年已将毒物逼出体内,并无大碍,只是还有些残留,毒发后便如百爪挠心,浑身灼痛,十分痛苦。只有用蝎尾粉煎药,以毒攻毒,才能让珠儿好受些。”
他说着那些发病的症状,面上的表情也不觉沉重了下来。
余晚晚仍是坚持道:“沈哥哥,一直以来,明珠姐姐待我也很好,晚晚都没什么可以回报的,如今有这个机会,晚晚愿意为明珠姐姐做一些事,只要她能快些好起来。”
她说着,已经伸出手去拿沈之礼手中的药包,“快去陪明珠姐姐吧,煎药的事交给我。”
沈之礼犹豫了几秒,随即轻轻将手中的药包松开,他轻轻拍了拍余晚晚的脑袋,一脸的欣慰:“晚晚长大了。”
什么长大不长大,她本来就不是小孩子了!
余晚晚用力地点了点两下脑袋,便拿着药包走出别院。
转身的一瞬间,前一秒还一脸真诚的余晚晚表情瞬间垮塌成一滩烂泥。
系统要她按照原书中余棉这个小贱蹄子的做法,在汪明珠的蝎尾粉中加入解蝎毒的草药,如此一来,汪明珠喝了药也等于白喝。
余晚晚拳头都紧了。
最近她还琢磨着系统好久没指使她作妖了,这不就来了?
余晚晚提着装着蝎子粉的药包来到厨房煎药,她一边煎,一边苦恼地盘算着应该如何是好。
若是真按照余棉的做法,在药里加入草药,即便煎好后将草药捞出来,也还是容易从药汤的颜色和气味上被人发现端倪。
况且,药是她煮的,若是汪明珠喝了药不见好,问题出在哪儿,还不是一目了然么!
或许她死不承认,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哭得梨花带雨,沈之礼会原谅她,汪明珠也不一定会认定就是她做的坏事,但——宴寻一定会恨她。
自然,原书中余棉暗戳戳做了那些伤害汪明珠之事,没用得了多久就被宴寻发现了,于是他对余棉的厌恶也更深了一层,余棉此后多次遇难,痛苦不堪,皆是宴寻在背后所为。
她不死,他也要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余晚晚穿书后,为避免走到那一步,她不断地矫正,不断地弥补余棉带来的伤害,走到现在情况也还算乐观。
眼下,宴寻没有如书中那样,对她厌恶至极,可若是……可若是这次她陷害汪明珠被发现呢?
这些日子以来慢慢积累起的好感度,都会全部抹光吧。
宴寻这种性情的人,一旦恨上了她,是不可能再喜欢的。
可若是她不按照系统的要求完成任务,她又该怎么办呢。
余晚晚蹲在厨房的药罐子前,愁得花儿都谢了。
撑着脑袋犯愁之际,忽地,空无一人的厨房内,一整大风扑面而来,直接将炉子中的火吹灭了。
“怎么回事?”余晚晚从地上站了起来,在厨房内东四处瞧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见着。
“奇怪……”她嘟囔了一声,准备重新将药罐子底下的火点燃,却感到肩头有一只手轻轻搭了上来。
此处,怎么会突然多出个人呢?
余晚晚后背一阵透凉。
紧接着,身后一只柔软的手擦着她的肩头,抚上了她的脖子,再从脖子抹上了她的下巴,尔后轻轻捏住。
一个女人柔和魅的嗓音在耳边铺开:“小美人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余晚晚身体僵直不敢往回看,她一动也不敢动地立着,“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女人从鼻子里轻轻哼出妩媚的一声,尔后在余晚晚耳边道:“我想要你的这身皮囊很久了,你若是肯借给我用,待我用完便还给你。你若是不肯……那我便只好强行……”
“晚晚,药煮得怎么样了?”
门外沈之礼的声音传来,余晚晚身后一道大风刮过,待沈之礼推门进来的时候,厨间又只剩下于余晚晚一个人了。
“晚晚,你的头发怎弄得这样乱?”沈之礼走了进来,简单替余晚晚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余晚晚一时无言。
她总不能告诉沈之礼,她的头发,是被不知什么妖怪来去的风吹乱的吧?
等等……为什么不能呢?
余晚晚立在原地,强迫自己不准眨眼,直到眼睛酸涩,自然眼中有了泪水。
尔后,她揪了揪沈之礼的衣袖,带着一点点哭腔小声道:“沈哥哥,好可怕,方才这里有妖怪。”
“妖怪?”沈之礼警惕地扫视一圈,尔后捏住余晚晚的肩膀,担心道:“你有没有受伤?那妖物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余晚晚红着眼眶摇头道:“沈哥哥,那是个女妖怪,她说……她说她要夺我的皮囊,你说她要夺我的皮囊做什么呢?她会去做坏事么?晚晚不想当坏人呀。”
沈之礼试图稳住她的情绪:“晚晚别怕,有我在,便不会让那个妖物进你的身。”
余晚晚抽噎几下,懵懵懂懂地问:“沈哥哥,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妖怪呢?我们这一路走来,都没见过这样的。”
沈之礼的神情严肃了起来,“不,我们见过的。”
“见过?”余晚晚假装惊讶。
沈之礼向她解释道:“这是专夺人类少女身子的女妖,俗称夺舍妖。在尚京的时候,隐山阁调查的少女失踪案件,就是这类妖物所为。”
作为看过《卫道》,早已知晓缘由的余晚晚,为了配合当下情境,故意瞪大了双眼,捂住嘴巴的手轻轻颤抖着。
“所以……我出嫁那日,你曾说的徘徊在花轿周围的妖物……就是夺舍妖?”
沈之礼点头:“没错,此妖极其狡猾,尤其当对方是没有修为的人类少女,她只需逮住对方意念放松的时刻乘虚而入,便可操控她们的身体,去做任何事。”
余晚晚蹙起眉头,红着眼眶,像受惊的温顺小动物:“夺舍妖竟一路从尚京追了过来么……沈哥哥,那我怎么办呀?”
沈之礼耐心安抚余晚晚:“别怕,有我在,不会让那妖物有机可乘。”
于是这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余晚晚走到哪儿,沈之礼就跟到哪儿。
就连她如厕之时,沈之礼都在外头守着。
余晚晚真想给他颁一个敬业奖。
如厕完毕,余晚晚撑着脑袋在院中的石桌石凳前盘算眼下的事情。
她的本意是,提前将自己被夺舍妖盯上这件事散布开来,最好让沈之礼、宴寻、汪明珠他们都知道。尔后她再抽空跑出去买草药,放进汪明珠的药罐中,如此一来便嫁祸给夺舍妖。
既能完成系统的任务,又不会被记恨。
想出这个计谋的时候,余晚晚可把自己给得意坏了。
然而人算算不过天,天色也愈来愈晚,沈之礼又一直盯着她,她根本没办法出门买草药了!
余晚晚撑着脑袋,瞅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沈之礼,恨不得一叉子将他叉得远远的。
“沈哥哥,你不去陪一陪明珠姐姐吗?”她百无聊赖道。
沈之礼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她喝了药,已经舒坦些了,明日再喝两餐便能完全康复,多亏了晚晚煎的药。”
余晚晚被眼前这老实人弄得又气又想笑:“怎么就多亏了我啦?这蝎尾药还是沈哥哥你辛苦取来的呢。”
坐在对面的人只是温柔一笑,眼中的光芒都变得特别了起来:“这是我应当为珠儿做的。”
余晚晚托着脑袋想了想:“宴寻陪着明珠姐姐一下午了,但是我觉得,明珠姐姐最想看到守在她床边的人,是沈哥哥你呀。”
交谈间,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二更天了。
余晚晚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我也要歇息了。”
说着便不管沈之礼,自己回房去了。
这个时候药铺子估摸着已经打烊了,按照系统指示买草药坑汪明珠的事,还是明日里再说吧。
余晚晚躺在床上,细数这一日的各种失败。
中午在饭桌上丢了人,下午风筝没放成,尔后她的攻略对象跑去女主那儿守了一下午,晚饭过后系统布置的任务也没完成,还被夺舍妖吓到。
余晚晚向来不是个自哀自怜的人,然而此刻她却觉得,她在这个世界里,无助且多余。
离开尚京前,余家不把她当女儿,一心要把她卖去高家。高家眼里,她不过是个有点身份的生育工具。
离开尚京后,沈之礼纵然再照顾她,心中放在第一位的也永远是汪明珠。汪明珠遇到危险,前有沈之礼,后有宴寻。
她余晚晚什么都做不了,还得按着系统的任务坑汪明珠。
至于宴寻……她即便努力地接近他,在他心里,她却还是远远比不上汪明珠吧。
没有人需要余棉,亦无人需要余晚晚。
不过没关系,问题总会解决的不是么?把所有的任务完成,她就可以回家了,那里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余晚晚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按住嘴角往上提,手动微笑。
尔后她将手原样塞进被子里,闭上眼睛结束这一天。
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境呢……
醒来的时候,就会回到原来的家里,无需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无需再讨好任何人……
时间向后流逝着,深夜的吴州城,浸润在一片宁静祥和之中,一派安稳的景象。
然而宴府的别院上方,却涌动着不明的暗流。
余晚晚只觉得周围冷嗖嗖的,睁开眼睛一看,自己竟然已经不在床上了,而是被沈之礼抱在怀中,他脚下踩着一把剑,承托着他们二人悬浮在空中。
仰头去看时,月色将他的侧脸衬得温柔清朗,风扬起他的衣袂与乌发,他的神色淡然,双眸却如星辰一般明亮。
周围的气流开始震颤,夜风裹挟着女人鬼魅的声音在四周盘旋。
那声音乍听轻缓无骨,温柔至极,却能一寸寸浸入人的毛孔,深入人的骨缝。
“她,是我的猎物,我的,我的……”
沈之礼见余晚晚醒了,便对她说道:“别怕,有我在。”
“唔。”睡得迷迷糊糊地余晚晚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一团升腾的白色烟雾,裹着一个女人,凭空出现在沈之礼和余晚晚面前。
那女人皮肤雪白,嘴唇鲜红,眼中透漏着一丝妖艳的妩媚。
这就是夺舍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