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肠辘辘的白鸟靠在隔着T恤都能察觉到粗糙的墙面上,毫无动力地放空自己。
好饿。
饿到连走到热闹的人群里去乞讨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知道,巷子口外或许就是热闹的街市,鼎沸的人声时不时传到耳朵里,有点儿吵闹。
但更多的是熟悉的安心。
至少比起那片承载了血液和死亡的树林多了不少烟火气。
“……那个,”巷子口忽然冒出一个有点儿眼熟的脑袋,朝正在闭目养神的白鸟问道:“……我带了一些腌萝卜。”
白鸟慢吞吞地转头看向那个去而复返的少年,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元躲在石墙后探着头,被晒得通红的脸上显而易见的紧张,垂着眼睛不敢看她,“你、你饿了吧?”
所以这小少年是特地回来给她送吃的?
元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明明对方看起来无论是怪异的服饰,还是洁白的肌肤、又黑又亮的长发,看起来完全就不想是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所能接触到的阶级。所以就算她恶声恶气地吓唬他们,比小春和阳一年长好几岁的他还是能看出来她并不是自己所说的‘鬼神’。
尽管他此刻正注视着崎岖的地面,但余光还是忍不住偷偷观察这个与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的女性——
阳光撒在那头浓密微卷的长发上,折射出润泽的光芒,比月亮的光辉还要白皙的肌肤足以令任何武士大人折服,裸露在外的双腿更是令人不敢直视——比他偶然之间看到的幕府大人最宠爱的夫人还要美丽。
如同传说中来自月宫的辉夜姬。
把害怕的阳一和小春送回到家里的他本该顺从地回到家徒四壁的家中,把今天天还没亮就到码头搬运重物得到的工钱交给持家的母亲,然后帮助她完成繁重的工作,看顾年幼的弟妹,最后在太阳落山之前到桥头去等待目前在武士大人家中打杂的父亲归家。
哪怕是在小小的镇子上,他们一家也任然需要为了每日都能吃上一口饭、家中年幼的弟妹不至于饿死而奔波,和所有的人一样,忙碌于并没有什么意义的繁琐工作,只为了见到第二天升起的太阳。
这条狭窄的巷子一面是受到尊敬和供养的武士大人的府邸,另一面则是每每下雨都要担心会不会就此坍塌的破旧房子,他被阳一和小春拉到这儿来,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女人的谎话,猜想着她大概是从武士大人或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大人府邸中跑出来的家眷。
可他没有拆穿她。
为什么呢?
元本以为,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他们可以接触到的大人。
但本该老实回到家中的他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个躲在巷子里来路不明的女人呢?
今年十六岁,虽然因为常年吃不饱饭而格外瘦弱,但已经成年并且可以帮衬家里的元想不明白。
他躲藏在刚好塞下一个人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飞扬的沙土,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最干净的一块粗布手帕包裹起来的腌萝卜——那是他这天中午所有的口粮。
女人迟迟不回话。
他惴惴不安的心仿佛被放到炎热的太阳底下炙烤,谨慎地警惕着或许会从角落里跑出来斥责他冒犯大人并一刀将他杀死的武士,心底升腾起担忧——唯恐贫瘠的家庭因为无法承受住失去一名劳动力的打击而支离破碎。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就此离去。
被沉重的枷锁束缚着的心倔强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白鸟没有说话,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原本很笃定,这是一个游戏。
而游戏之中的所有人——包括作为玩家存在的她、需要攻略的任务对象、以及至今为止每一个出现的npc,都可以统称为游戏人物。
游戏中按照程序指令驱动的npc,作为玩家的她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共情,哪怕是昨夜直面人间地狱一般的杀戮场景,她也仅仅是置身事外地吐槽游戏的血腥与暴力,并且因为剧烈的视觉冲击而产生生理性不适。
仅此而已。
对于死状惨烈的‘人’,以及作为始作俑者的‘攻略对象’,她都没有产生一丁半点的怜悯和畏惧。
充其量也只是对切身体会到的疼痛而产生大量的厌恶与惧怕。
除此之外,她仅仅把自己当成一名真正的‘游戏玩家’,一定程度上地代入了剧情,但又理智地全然置身事外。
可是,眼前这个主动与她发生交集、并且关键词大概是‘贫穷’的npc却脱离了她的预期,让她竟然从不断的死亡与复活中抓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善意。
——或许,是智能npc吗?
——又或许……
这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游戏世界吗?
白鸟垂下眼帘,纤长浓密的羽睫掩盖了眼底的思绪。
‘咕噜噜噜’
蠕动的肠胃发出不满的抗议,把她四散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微微歪着脑袋,乌黑浓密的长发略微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将她的皮肤衬托得愈发如同上好的牛乳一般白皙,她却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少年煎熬的内心和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低垂的脑袋。
“真的没有关系吗?”她确认道。
她原本就只是想吓唬吓唬那两个小屁孩,倒也没有指望能唬住眼前这个小少年,被看穿也是正常的,只是没想到他会主动给她带来食物。
食物对于这个时代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应该是至关重要的物资吧?
“……没关系。”听到她的声音,元猛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却在目光触及到她曲起的光裸双腿时被烫到一般垂下脑袋,“只是……腌萝卜而已。”
他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是贫穷的平民用以果腹的腌萝卜而已。
“那、我能过去吗?”他小心翼翼地询问。
白鸟虽然不解,但还是应了一声,“当然可以。”
元这才注视着铺满砂石的地面缓缓朝她走去,心里默数着迈出的步数,直到——白皙的双腿映入眼帘。
从他的角度甚至能看到那双光洁的大腿上浅淡微红的擦痕,在白得近乎发光的肌肤上格外碍眼。
这样的女性本该是被武士浪人、乃至更厉害的大人安好地保护在羽翼之下的存在……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只能屈居于这个阴暗窄小的巷子。
而唯一能接近她的自己,却连最普通的伤药也无法提供。
“你叫……元,对吗?”
耳边属于女性的嗓音把他拉回了现实,意识到自己正在对着她的腿发呆,元只觉躁动的热气从心底一下升腾到了脸上,耳根飞快染上绯红,手足无措地把背在身后的东西向前一递,头越埋越低,声音闷闷的,“……对。”
幕府的大人和武士们都对阶层十分敏感,一向谨慎的他原本应该在末尾加上尊称的,否则一旦遇上凶狠的大人,对方就算一刀将他刺死也不会有任何人为他开口求情。
但不知为什么,他主动且刻意地省略了那个称呼,甚至没有谨遵礼仪向她弯下脊背。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私心,他不想让这位女性察觉到自己的卑躬屈膝。
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对他站得直挺挺地给坐在地上的她递上东西的行为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劲。
白鸟伸手接过那一小包被灰白色的粗布包裹着的腌萝卜,葱白的指尖难以避免地触碰到了遍布着厚厚一层茧的手掌,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是那只手猛地一下缩回到了身后。
好在她已经捏住了那一小团食物。
不过这个小少年突兀的动作还是让她产生了些许诧异,“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元急切地回答着她的问询,余光小心地注意着她的神情,担心自己的冒犯会让她心生不悦。
然而没有。
白鸟只是低着头,认真地拆开平放在掌心上的一小团,灰白的粗布手帕外层展开后,露出了内里色泽黯淡的腌萝卜,被手帕团着,看起来有点儿皱巴巴的,卖相并不好。
元下意识屏住呼吸,低垂的头几乎要埋进土里,唯恐下一秒她就会把那一团看起来和她葱白的指尖截然相反的腌萝卜砸到自己脸上。
白鸟完全不知道看似沉默寡言的少年已经在脑子里脑补出来一个娇蛮大小姐的形象,如果她知道的话大概也只会直呼好家伙。
胃里空荡荡的感觉并不好受,在尝试从没吃过的食物和饿死之间,她果断地选择了前者。
面不改色地捻起一小块皱巴巴的腌萝卜,毫不犹豫放进嘴里嚼了嚼——
半脆不脆的口感,大概是为了填饱肚子的原因,有点齁咸,带着一点点萝卜的苦涩,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味道。
大概是真的饿了,白鸟顾不上咸得发慌的口感,迅速解决掉这一小团少得可怜的腌萝卜,胃总算是好受了点儿。
手上的灰白粗布沾上了一点儿食物的污渍,她偷偷瞄了两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小少年,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起来。
她大概猜不到元此刻的心情——亲眼看着辉夜姬一样的女性丝毫不嫌弃地吃掉了他带来的下等人果腹的食物,没有不屑,也没有一丁半点的不满,这对于习惯了帮父亲去给侍奉的武士大人准备盛大食宴的元来说大为震撼。
甚至因为过于震撼而忘记了言语。
“唔……谢谢你,元。”白鸟向为她提供了食物的好心npc表达谢意,托着完全看不出是手帕的手帕举了举,“这个,需要我帮你洗干净再还给你吗?”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赶在死掉之前洗干净送回去。
元慢慢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披散着长卷发的女性,不自觉地注视着那只比洗得泛白的浅灰色手帕白的多的手,毫不介意地托举着属于他的粗糙手帕。
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身体里剥离了,麻木的心脏仿佛被注入了鲜活的血液,淌过每一个角落,令他感到无比的舒适。
那张瓷白姣好的容颜在他为了生活不停奔波的人生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竟从未发现这个父母随意取的名字如此美妙动听。
“不,不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动作僵硬而小心地从她细嫩的掌心接过自己粗糙的手帕,紧紧地、无比用力地攥在手里。
“秋元。”他忽然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半跪在她身前,习惯了低垂着的眼眸认真地注视着那双比布满星辰的夜空还有美丽的眼眸,紧张而又满含希冀地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这是……我的名字。”
他迫切地渴望着能知道她的名字——哪怕那并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肖想的。
可是……
“很好听的名字。”或许是因为少年瘦弱的身躯,也或许是因为他是她进入这个莫名其妙的游戏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向她散发善意的人,白鸟难得的主动开口夸奖了对方,出于礼貌也告诉了他自己的姓氏,“我是白鸟。”
当然,她是不可能把自己牛逼哄哄的名字告诉任何人的!
包括这个破游戏的攻略对象——虽然她向来喜欢在沉浸式玩乙游的时候把本名当作昵称以此获得代入感,但她光是想一想这些凶残的攻略对象们一边呼唤着‘大山酱’一边手起刀落地把她捅个透心凉……
白鸟:强颜欢笑.jpg
*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千年前的日本无从考据,本文所有关于【时代背景】包括食物在内的任何描写,都是私设,谢绝考据。
**作者本人对腌萝卜以及爱吃腌萝卜的人都没有任何贬低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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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