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尖锐的惨叫声乍然响起,姜应许瞬间回神拔剑。长臂一伸就握住了身后木梯扶手翻身跃起,双脚落在了二楼那间半掩的房门外,侧耳叩门。
“李姑娘?”
没有回应。
姜应许提剑一把推开了房门,先是迅速扫了眼满是狼藉的室内,从东倒西歪的高架木椅后,才看到那个蜷缩在墙角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姜应许下意识瞥向底下混乱的人群,最后落在楼下单腿斜搭在凳上的高让身上。
对方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一笑朝她举了举刚点上的酒坛。
姜应许收回了视线后转身跨进门槛,一拉房门将外面的声响隔绝在外。
她走过去,伸手刚要搭在埋首瞧不见情绪的人肩上时,忽然看见了撒落在地的外袍上,碎瓷混杂着泥土中那朵被掏去蕊枯萎的黑花。
这花……还真是阴魂不散。
姜应许弯腰刚要拾起,前臂就被一只手反手拽住,沿着那渗血的指尖向上。
抓住她的人正是那李娥娘,只见她裸露在外的肩臂上满是红痕,连翻起的皮肉都在隐隐发黑,那张脸还是不肯转过来。
姜应许也没直接将那只手劈下来,因为她注意到了更引她注目的。
当她刚要触及到对方那抽搐的脖颈时,她皱起的眉头更加紧锁。接着她便迅速俯身探向其裸露在外的颈侧时,脉搏在指腹下剧烈地跳动。
不对!
姜应许长眸一眯,五指成爪地牢牢扣在那条颤抖得扭曲的手臂。掌下不过用力一拽,就看清了对面的脸。
李娥娘那张原本娇艳若桃花的面庞早已不堪入目,血肉模糊下甚至看不清五官,两行清泪在看见她时默默滚下。
水珠途径的地方凡是沾染到烂肉上冒起一股黑烟,姜应许这才注意往日那双勾人的眼眸如今瞳仁却散大无神。
姜应许不知道是不是又是那迷花作祟,探手就向袖袋内掏出个黄纹瓷瓶,倒出瓶内的小丸刚抵在人唇边就被打落。
没用的……
呆愣着双眼没了焦距的李娥娘缓缓回神,墨黑的眼珠子转向姜应许方向,眨了眨眼露出了一抹笑。
终究是来迟了呢……
她无声蠕动那两片嫣红唇瓣,似有无数话想说,却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直到手中被丝帕包裹的红绳环磕到肉里后,姜应许才将手中揉烂的花瓣松开。
那墨黑色的汁液顺着掌纹滴入木板。
她无声地扫了眼那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溜进来的店小二,本来她想直接让人出去,可忽然想到在兰花阁正厅瞧见的画像。
“怎么?你认识她?”姜应许像是随口一问,可余光却在审视对方的反应。
那店小二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
姜应许在他开口时眼神攸地一变。因为对面的五官在他说话之际像是被加软后的面团般揉捏开来,只有一张嘴对着她张张合合。
她紧了紧拳头,而那张嘴不知说了多久才肯停歇,姜应许顿了顿确定他没话说了才低声开口:“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话刚一落,就见对方的五官逐渐复原,悲戚的神情看得姜应许背后有些发毛。
“那我就把娥娘托付给你了。”
那小二就这样留下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就拉门离开了,同时也暴露出了守在房门外的掌柜。
“帮我看着这间房,不许任何人的靠近,”姜应许抬眼看向他,“也包括你们。”
“老规矩,一切的费用记在我师叔账上。”
远在山腰扛着药锄的白胡子老头打了个喷嚏。
枯风郁闷地揉了揉犯痒的鼻子,擦了把汗对身后坐在那像个活神仙似的老家伙抱怨。
“我说师兄啊,咱们师兄弟面前你就别拿腔作势了吧,你说小许那丫头一个人能搞定吗?”
正捋着心爱胡须的青山真人闻言白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被噎了个正着的枯风拒绝和他说话。
枯风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那还气定神闲的青山真人瞬间垮下了脸。
那双无波的眼透过层层密林,在眺望见山下若隐若现的城时,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声气。
姜应许站在二楼上俯视底下已经空荡的客堂,却在靠梯的那桌位置上一指,问向身旁正举着算盘计算的掌柜,“你认识他吗?”
“谁?”江掌柜头也不抬的问道。
直到两人在井口来了个额对额的正面交锋时,姜应许才明白掌柜的那句话的意思。
“他说,你们很快会有个愉快的碰面的。”
不知道他愉不愉快,反正刚才撞到人的姜应许是浑身的不自在,难得流露出愧疚的她撑在井口朝内小心探问:
“你……你还好吗?”
被人从井口直接撞下去的高让此刻心情非常微妙,忽略那被撞得眼冒金星的额头,更要命的是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摔散架了。
本来就疼得直抽气的他在听到头顶那毫无诚意的询问,简直头皮都快炸开了。
“嘶……你试试……被摔成肉泥就知道还好不好了……”
那声音飘忽得稍微换个耳力差的,怕是都听不见。
“这……抱歉抱歉,要不然我再拉你上来?”姜应许边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一边还真去找起附近有没有结实的绳索来。
……实在是刚才她一个没注意不小心把井壁的麻绳给扯断了,身为罪魁祸首的她很愧疚。
高让尝试了几次都撑不起身子,最终在一片漆黑中躺了下去,视线落在那小而圆的光点上。
他眨了眨眼的同时也听到了那传来的声音,他都快被那三番五次撞他的人给气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后,就见他对着上方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接着没好气道:“算了你也别浪费时间了,不是要下来吗?下来吧。”
刚牵着根绳子回来的姜应许正巧听到这话,也不迟疑,翻身连带着绳子一起跃进了井口。
待她双脚刚落地后就注意到一个问题,比如她现在展臂开来居然连井壁都触碰不到,与她方才在井口观察时的狭窄全然不符。
这时的姜应许就忍不住伸出手晃了晃,心想着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吧。
只见她这边刚想着用剑去碰碰这底下到底还有多宽,就感觉脚裸蓦地一紧。还不待她反射性踹过去,就又有双胳膊缠了过来。
“我起不来了。”
高让扯着她衣角边慢悠悠地把手中淤泥擦拭干净,边语意不详的同她说话。
“……啊,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她背吧。
姜应许刚这样想着,就又听见。
“谁撞的谁负责,”像是算准了她心中所想,腿边那含笑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赖上她了,“来,蹲下来凑近些。”
“……”姜应许皱眉看向底下,可只能看见一片黑,可想到也确实是她理亏在先,毕竟连续两次都被她撞成那样……泥人也得有三分脾气。
索性她也不再啰嗦,直接蹲下身来背朝着方才其说话的方向。
被姜应许那一动带得直接撞在她背上的高让:“……”
姜应许感觉到了背上的重量后为了更加方便,双臂还微向后拢,她偏过头来对人轻声道:“上来吧。”
察觉到面前那散发热气单薄的背,高让是真笑出来了,脸颊那双若影若现的酒窝露了出来,可惜在黑洞里并没有人看见。
咳——
“行了行了,我还没废到路都走不动。”
他撑在身前人背上,扶着隐隐作痛的尾椎骨缓缓站了起来,注意到她似乎还维持着动作不敢起来。
“噗嗤”一声笑意染上了他眼角。
高让索性也就直接放松开身子直接往她那一靠,随后低声提醒:“你有没有发觉这里面哪里不对?”
一直有在留意周遭的姜应许点头:“味道。像是……”
她皱了皱鼻子闻闻,湿泥携着青草香,但这不是关键。屏去这些其中还掺杂了的腐臭味,还有浓郁散不去的异香。
等等……腐肉?异香?
“闻到了?”感受到她细微动作的高让挑眉,随后又忍不住埋怨她,“刚要不是你,我早就出去了。”
他们目前身处的是兰花阁后院的井底,而且在姜应许没来之前,高让还发现了整个石井的下方是一个泥土石块混杂打通的一个通道,而连接的地方嘛。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搀扶着他胳膊,只看得见微微轮廓的人身上。
而此时走在前面的姜应许在墙壁的湿泥上轻轻一划,随后凑在鼻尖边闻了闻。
她刚从中嗅到点淡淡的熟悉,就被那刺鼻的气息冲得她下意识偏了下头。
“呼——”热气突然打在姜应许耳边。
就见一抹昏黄的亮光随着耳边吹气声同时燃起。
她转过头去一看。原来是高让那厮不知从哪掏出来的火折子。
……还真是,早不拿出来。
高让刚抬头就迎面对上姜应许谴责的眼神,他也只是略撇了撇嘴耸肩。
“刚想起来。”
姜应许一噎,不过转眼就顺着高让手中那微弱的火光,这才够细致观察周围。
“你看地面。”
与之高让的出声,她同时也看了过去。微睁圆的眼睛中倒映的犹如浑水的泥肉让她一怔。
滔滔烈焰中燃烧的房屋,那些熟悉的人浑身滴水,渐渐在她眼里露出诡笑:
囡囡……
小掌柜……
你早该下来陪我们了!
眼中倒映的利爪朝她袭来。
“嘶……你!”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痛呼她才缓缓回神,姜应许闭上眼久久平复下复杂的情绪后才睁眼。
而原本借着她力道支撑的高让更是退避三尺,表情难得有些狰狞地捂住手。
这小道长看着挺斯文……的?怎么动起手来简直要他半条命。
收拾好乱七八糟的记忆的姜应许在瞅见他指缝露出的青紫时真的非常非常愧疚,这人遇到她后就真没遇过什么好事。
不过这个想法不过片刻就被她抛之脑后。
刚刚闻到的异香让她瞬间了然。随后也不管高让此刻有多抗拒她的接触,快步过去一把拽过就转身。
“此地不宜久留,走!”
被拽了个趔趄的高让闻言也咽下了卡在喉间的不满。
直到两人重新回到兰花阁井外时,日暮已经盖上了黑幕,银月被云遮掩只溢出点点微光。
良久的沉默下还是姜应许先开口。
“通道的另一边是隔壁酒肆对吗?”虽然心下已有定论但她还是忍不住询问。
高让现在实在不想和她搭话,自从在遇上这家伙后就一直霉运缠身,揉了揉被捏得肉痛的小臂简直想尖叫。
天杀的不知道他最怕痛吗,他真是脑袋被驴踢了,偏要淌这滩浑水。
明明只是来拜访拉拢个青山道长,谁曾想他这爱凑热闹的破毛病就是改不了。
想到这高让就忍不住暗暗唾弃他自己,可又忍不住睁着半只眼瞥向旁边,就看见那张端正的脸距他极近,让他连忙转过头去。
不过既然管了……
“算了……”在姜应许不解看来时扯了扯嘴角,“当务之急,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先回趟客栈。”
至于那间酒肆,窥了眼那边眉头紧锁望向隔墙的姜应许。
以后再说吧。
最后两人还是决定先回客栈再说。可谁知,一到客栈门前他们就看见掌柜的正在锁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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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