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神来的高让连忙过去给人披上刚脱下的外袍,见她极其敏感地弹开后无奈了。
“祖宗诶,你怎么不叫我,睡外面着凉了怎么办?”
“……”明明是你不开门。
不过姜应许也没拆穿他,只是听话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随后她将肩上披着的袍子重新给人披了回去,“别给我了,我不冷。”
谁知道她话刚说完,一股冷风刮过后连带着的是稀稀落落下起的小雨。
“……呵。”老天爷还真是给她面子。
高让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眼前人朝他横眼时连忙推着人的肩膀进屋。
“我看你啊,还是先在我这待会儿,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想到也是这个理儿的姜应许也就不再推辞了,坐在高让拉开的木椅上,看他动作麻溜的地沏了杯茶。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将茶杯放在姜应许眼前后,高让坐了下来看她。
在对面认真的注视下,姜应许忽然就觉得有些别扭,抠着手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但是皱着眉纠结半还是说出来了:“我能瞧瞧你上次那根簪子吗?”
高让原本以为她会谈这秋风寨的事,谁知道她扭扭捏捏了半天就是为了根簪子。闻言的高让他先是一愣,随后双眼像是被点上了色彩般明亮起来。
他先是仔细瞅了眼旁边拘谨的姑娘,随后才从袖带里取出一块布包起的物什递过去,笑道:
“这有什么能不能的,你可以随便瞧,认、真、瞧。”
特别是后面几个字音他还刻意咬得极重,接着还似特别期待地盯着姜应许不说话了。
姜应许在他的注视下先是揭开了包裹的布料,在看见里面的簪子时更加觉得眼熟。
上次是由于距离过远只是匆匆一瞥,但这次举在手里认真察看,她才发现了丝差异。
银色的簪身通体刻满了细小的镂空,衔接在其上的朱玉是海棠红,呈淡紫红色。而她娘亲的应当是稍淡点桃红。
不过——这让她想到了一个人,记忆里那个温婉贤淑的酒窝阿娘。
姜应许顿时像想起了什么,她猛然抬头看向旁边人的脸,以及那若隐若现的……
“你娘亲名唤什么?”良久,才听见她恍然出声。
听到这问题的高让笑意更深,脸颊处的酒窝陷下去与幼时那软乎乎的肉脸逐渐重合。
那少年清朗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小许,哥哥在呢你别怕。”
“这些馒头你拿着,嗯?你问我吗,我当然吃过啦!快吃快吃,哥哥看着你吃。”
“小许最勇敢了对不对,即使哥哥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生活。”
“别怕别怕……”
“小许……”
……
高让抿了点茶水润唇,只觉得此刻心情愉悦极了。瞅着对面愣怔住的小姑娘,挑眉伸出手来在人眼前晃了晃。
见她迟钝地眨了眨眼问道:“回神了吗?”
“你真的……?”
话一开口就被哽住了,她觉得胃好痛,灼烧一样的侵蚀着她的全身,那股很久没过的窒息感又来了。噎在嗓子眼没有说完的话像是落下去堵在了心口。
她几次张了张嘴发现都是徒劳,只有鼻尖的酸涩蔓延到眼底,开始发热逐渐模糊,眼前的人变成了几个光点。无法抑制的失态让姜应许匆匆低下头。
她忽然就觉得,如今的她坐在这,却又好像回到了那个烈日炎炎的三伏天。
那盆沸水穿透少年的怀抱狠狠泼在了她的身上,滚烫的开水烫得她头脑发蒙,像是场梦。
甚至连她掌心那根发簪也传递某种微妙的情绪,如密密麻麻的蚂蚁爬上她的脊背,袭上天灵盖。
这是她幼时护她的高成渝啊,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为什么好不容易相认了她却觉得难受呢。她不该开心吗,可是模糊的视线和发堵的心口告诉她:
都怪她。
多少年了,整整十三年。她连他的样貌都忘得一干二净,连他本人站在身边都看不出来。
听他用最平淡的语气来描绘这些年。
只会让她,更加痛恨她当初如果再坚持一下求求师叔求求师父,如果在他被卖入淮京前被师父带回青山,必定不会遭受那么多非人折磨……
她有听说过先帝在世前,尤为喜爱观看人兽斗,她一直以为……她都干了些什么……
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当初在那幻境中看见的少年,那阴郁毫无生气的眼神像具行尸走肉,而她只能站在台上看着底下的少年险些被猛兽撕裂。
她甚至连回想都不敢了。
她学了这一身的本事,却在真正危险的时刻没有在他身旁,难以想象他那段时间是如何熬过来的。
如果他当年稍微有些许失误,没有那股不服输的性子和傲骨强硬支撑着。她今日瞧见怕是只有一堆白骨……不,或许白骨都没有。
与虎与狮这等猛兽徒搏,对于**凡胎毫无武功的人来说生路几乎没有,甚至连躲避都是加速死亡。
原本还挺愉悦的高让在看见她低下头去脸色就变了。以为她是怕了,嫌弃变成这幅模样的他,他刚想扯开人手臂质问,却听见了从她胳膊溢出来的细微哽咽。
高让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总觉得再多的话都抵不过这些年的分离。
幼时的记忆早已经模糊,除了那扎着两小辫爱跟在他屁股后的小女孩。
这段时间的接触,其实姜应许的行为举止都让他有种陌生感,或许是十多年没见。可现在他才知道,追究到底还是赖他,缺席了这么久。
看着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蜷缩起来,被挡住的半张脸只看得见眼尾那晕红。
“傻姑娘,怎么还哭起鼻子了?”
本来还心存着逗逗她玩,谁知道那张脸抬起来。通红的鼻尖和那顺着眼角滑落的水珠。
在停留在下颌处欲摔时,被高让伸手稳稳接住落在了掌心,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风雨划拍在纸窗的“沙沙”声。
但高让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那滴泪不是滴在掌心,而是搅乱了一池春水,掀起了心池的小小波澜。
他连忙垂下眼敛去了复杂的情绪,重换上笑颜给对面的小姑娘擦擦眼角的湿润,逗她,“丑。”
谁知道刚缓和了点的姜应许在听到这话后脸瞬间一垮,想到现在这幅丢脸的模样被瞧见,那张随时像能产冰渣的脸“腾”地更白了。
高让有点欲哭无泪了,尤其是贴在皮肤上的冷意冻得他一哆嗦。
他余光瞅见那长指紧扣的剑首正对这边。捏起架在脖子上的黑鞘,紧张地咬起腮帮子,视线有些飘忽不定。
最终他还是欲哭无泪地试图眼神示意,让这位突然暴走的小道长把那冷兵器挪开,“小许……啊不对不对,姜道长——”
“嗯?”姜应许如往日审视他人般欺身,四目相对间眼前那双漆黑眼仁缓缓向内靠拢。
她抽了抽嘴角连忙拉开距离,其实她并没有生气,只不过是,眼尾微妙扬起——怪不得,原来逗人这么有趣。
“说吧,一句话还是一条命?”
看她那板着的脸活像戏本子里常说的高岭之花,可那双溢满笑的眼眸却是生生的给破坏了高冷感。
“那自然是……”瞅了她眼的高让先是松了口气,接着便抖抖衣袖清清嗓子就开始了。
“那高让可用目瞅,从上下仔细打量这位闺闺女流;只见她的头发怎么那么黑?梳妆怎么那么秀?鬓蓬松光溜溜,何用桂花油……”①
姜应许将剑收回放在桌上,没听明白,“你是在说我吗?”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高让看了她片刻,最后看得姜应许浑身不自在前移开了视线。落在了被放置在桌面的佩剑上。
他别开已经用过的茶壶垫,有些不适地摸了下略微发麻的脖子揉了揉,接着在姜应许的注视下坐了下来。而手指则搭在了那边尚存余温的剑鞘上,突然低声问她:
“你知道在青山城见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可不等姜应许反应,他就将指尖点在了手下的兵器上,“是剑,一把初露锋芒的好剑。而在后来的接触下我倒是更加确定了件事,”
高让抬眼朝她一笑,“我找对人了。”
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姜应许刚要说话,就听见他话锋又是一转,这次却是问起了她的近况,“怎么样?看你最近似乎在忙活些什么。”
这话正好让琢磨着怎么组织语言回他姜应许松了口气,随后在听到后面一句话后更是被抛置在了脑后。
姜应许这才想起她来时可不仅仅是为了问簪子,从怀中抽出原先高让交于她的帖子轻摁在桌上,问出了这段时间一直想问的。
“你是想查襄王对吗?”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高让也就不隐瞒了,“一部分,还有的原因……”看向旁边小姑娘转过来的眼神,点头,“我想你已经猜到了。”
“是和我师兄有关吗?”姜应许沉默良久开口。
姜应许:再给你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否则……(眯眼拔刀“唰唰”几下。
高让*卒
①摘自评剧《花为媒》中张五可、李月娥在洞房中互相夸赞的片段,文中把张五可替换为了那高让。
如小可爱们觉得不妥,可以告诉我把这段删减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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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