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把贺家的事打听清楚,忙过手上的活儿后蔡小花特意出了一趟宫,去过老爹那儿托了人,又到贺家的几间铺子转悠,连艺坊都来不及去就到了傍晚,所幸事儿打听的差不多,蔡小花便又跑了一趟常府街。
三四月里,桃花梨花开,五月时其实已经快落季,但这恰好是做梨花酥的好时候,徐家记又有些名气,蔡小花到的时候就剩了最后一些,她赶忙让伙计包起来,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往宫里赶。
入宫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蔡小花换过宫服,带着梨花酥去了昭阳宫。
在门外等了片刻,就在蔡小花以为贵妃娘娘不接见时,清檀走了出来:“华公公,随我来罢。”
清檀并没有带蔡小花进主屋,而是绕着回廊,到了侧边的一座小阁内,昏暗的天色下,小径边上点着宫灯,更显静谧。
“进去罢。”清檀轻轻推开门,让蔡小花走进去,自己则是在屋外候着。
屋内通亮,绕过了小屏,蔡小花看到窗边一张贵妃椅,张贵妃躺在上面,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正看着窗外。
不似平日里的盛装,如瀑的黑发散在她肩膀上,仅在末端用了一根绸带扎着,神容里尽是病态,莫说气色了,整个精神都是恹恹的,像是与这屋子内的置物一样,没什么生气。
蔡小花从未见过贵妃娘娘如此。
当年她初入宫时,跟在严公公身旁,远远的看到贵妃娘娘的第一眼,便至今都还惊艳着她,可如今,贵妃娘娘竟病成了这样。
“贵妃娘娘,小的去了徐家记,给您带了梨花酥,您可要尝尝?”蔡小花走到躺椅旁,低头轻轻问。
片刻后张贵妃才有反应,语气缓慢:“你有心了。”
“这时日吃最好,等您身体好一些了,小的再给您去买。”蔡小花将梨花酥取出来,放在桌上,便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候着。
“莫兰一行如何?”
“二公主大婚很热闹,赶上莫兰的圣礼节,世子待公主极好,园子都是照着宫中的样式来的。”
“大婚当日遇袭了?”
“是啊,沭河的刺客入府,所幸没出什么事,锦衣卫指挥使亓大人也在那儿。”
张贵妃似是有了些精神,声音重了些:“派了指挥使去,皇上始终是不信,可还是把丹莹嫁了过去。”
蔡小花给她端了温水:“亓大人将抓着的刺客带回尚阳城了。”
“丹莹那孩子,只要她愿意,日子也不会差。”
“皇后娘娘也是这么说的,二公主在莫兰定是能与世子和和美美。”
张贵妃喝了几口水,抬手示意蔡小花把梨花酥端过来,蔡小花小心给她喂了一口:“娘娘觉得如何?”
“倒是以前那味道,不过,不是那般心情了。”张贵妃转头看她,目光平静,“出宫打听了?”
蔡小花端着碟子跪了下来:“小的斗胆,暗下猜测了娘娘病下的缘由,今日出宫去了贺家铺子。”
屋内登时安静了下来,蔡小花低垂着头也不敢抬头看,许久后,张贵妃的声音里透了一丝笑意:“说说罢。”
蔡小花飞快的起身,将碟子放回去:“回娘娘的话,小的去贺家铺子打听,说法好几种,有说贺当家昏迷不醒,也有说已经醒了,但只是吊着命罢了,也有说已经过世,是贺家刻意瞒着的,未免家中起了乱子。”
“她生下的那孩子呢?”
“孩子是足月生下的,女儿,因为贺当家的缘故,满月酒都没有办。”
“那你觉得哪个是真的?”
蔡小花顿了顿:“小的以为,贺当家应当是还未醒,内务府中贺家的东西这一月都没有送来,以往都是贺当家经手的,若是人醒了,宫里的事要紧,怎么说都会请一个意思出来。若说过世,一月多的时间,哪里瞒得住。”
张贵妃看向桌上的梨花酥,忽然道:“这东西,以往是她最爱吃的。”
蔡小花一怔:“娘娘千万要保重身体。”
“我们两家不是世交,府邸却是相邻的,因着当年她娘亲救过我娘,两家走得很近,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张贵妃的眼底有了神采,她看着窗边架子上的青花瓷,缓缓道着。
贺家几代人制瓷,与别人家规矩不同的是,传女不传男,所以贺之音打从出生时,长女的身份摆在那儿,就意味着她将来要继承母亲的衣钵,接手贺家。
张嫣家中只有两个哥哥,与贺之音年纪相仿,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很是深厚。
“她陪我学琴棋书画,我陪她学制瓷点青,我也知我娇气,她比我年长两岁,自是什么事都顺着我,我想做什么,去哪儿,只要她得空,都会陪我,有时我来了脾气,她便是忙着,也能放下手中的事儿。”张贵妃垂眸,脸上多了笑意,“她爱吃梨花酥,常府街那家便是她带我去的,我其实不爱吃甜的,但她喜欢的,我也都喜欢,可也只去过两回,后来她接手家中生意,越来越忙,便都是差人去买来,没再一同前去。”
“我十四岁那年,家中有人来提亲,我不乐意,便跑到她那儿躲了两日,所幸爹爹和娘疼我,没想着让我这么快出嫁,便都回绝了,我当时对她说,我不嫁人了,她也莫要嫁人,往后我与她生活在一道,谁能比我们更熟悉对方呢,可第二年,宫中内选,与爹爹指明要我入宫。”
蔡小花抬起头,张贵妃还在看那花瓶,仿佛是要透过它看到别人,一股子酸楚涌上心头,蔡小花鼻头酸酸的,也不知道为何,听着心里就堵得慌。
“知道那件事后,我去找了她,我说我不想入宫,要不我与她离家出走罢,你可知她说了什么?”
张贵妃笑着道:“她竟答应了。”
“她素来比我聪明,也冷静,说此事不能连累家人,所以我这张家大小姐的身份须得丢了才行,离开尚阳城,从今往后这世上就没有张嫣。我满心欢喜,想着我们二人不论去哪儿都能过得很好,我的绣活儿能赚钱,她的制瓷也能,我有两个哥哥给爹爹和娘养老,她母亲身体健朗,家中还有弟弟妹妹在,往后也不怕没有人继承家业。甚至,我连如何出意外都想好了,坠江,掉崖,尸骨难寻……”
“可偏就是有这么多意外,她的母亲,在外出途中出了事。那一年她十七,她的二妹才十岁,偌大的贺家没了主心骨,她走不了了……”
蔡小花心尖儿一颤,心头胀鼓鼓的那一阵,直逼了眼泪。
张贵妃抬手,轻轻摸着腕间的玉镯:“我入宫前一天,她送了我这镯子,说这是一对的,她早就命人打好,如今一人一只,算是个念想,让我在宫中好好的。第二年开春,她就招婿成亲了。”
蔡小花嗫嗫喊了声娘娘,她以前听张贵妃说起贺家当家,只觉得娘娘爱瓷,赏识贺之音,却不想其中有这么一段故事。
“她想我好,我便在宫中过得好,但她在贺家也得好好的才是。”张贵妃握紧了镯子,轻轻眯起眼,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你若不好,那我怎么好的了。”
蔡小花跪在躺椅前求着:“娘娘,您千万要保重身体,贺当家定不想看到你如此,她若知道您为了她这般,会伤心的。”
张贵妃却闭着眼没有回答,像是睡过去了一般,蔡小花看着她胸口微微起伏,自己这心口快堵的喘不上气了。
“娘娘……”蔡小花轻声唤着,张贵妃始终没有应答,她有些担心,起身到门口叫清檀,清檀走进来看了会儿,拉过她往外走。
“娘娘睡了。”
蔡小花不放心往里看,可刚刚还在说话,怎么就睡了。
“娘娘是不是与你说了许多话?”
蔡小花点点头。
“娘娘的身子虚的很,说了这么多话自然累着了,放心罢,这儿有我们在,太医也候着,不会有什么事的,娘娘既让你进去说话,也是她想见见你,贺家的事,华公公还请谨记些。”
“清檀姐姐你放心,娘娘说的话,我谁都不会说。”
清檀笑看着她:“娘娘信你,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如今娘娘挂心贺当家,这么病着也不是法子,若是贺当家能好起来也就罢了,若不好,娘娘怕是也要垮了,天色不早,我送你出去。”
蔡小花跟着清檀往外走,在回内务府的路上,心里特别难受。
她懵懵懂懂着,越发的觉得闷。
夜里的皇宫很安静,内务府这一片,宫道上几乎没什么人,蔡小花也没顾着路,满心都是贵妃娘娘说的事,等意识到了什么,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九巷这儿,这都要去六部了。
蔡小花往前看去,再走一段就是宫门,两侧高高的宫墙,她眼底的宫灯模糊了起来。
蔡小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要回内务府,前边一道小门那儿走出来一个人,可她泪迷了眼也看不清是谁,于是她抬手抹了下,还是模糊。
那人看到她了,朝她走过来,蔡小花眼底,宫灯都绽开成了一片,光亮中那人走近,才隐隐约约有了点熟悉感。
蔡小花抬起衣袖抹了把,终于看清楚来人,可她张口时却满是哭腔:“亓大人……”
亓郢看着泪眼迷蒙的蔡小花:“你哭什么?”
蔡小花不承认:“我没有哭。”可泪眼却是越掉越凶,明明是张贵妃的事,她也跟着满心委屈,说不出的难受,最后都变成了泪水,夺眶而出。
“……”亓郢看着面前嚎啕大哭的蔡小花,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
亓大人:在线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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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055.她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