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第4章 才舒

“舒姐儿，您的茶。”

有小厮送上一杯浓茶，那沉思中的女子才收回目光，接过茶后轻轻颔首。

坐她旁边儿的男子就笑着抢过茶杯，“昔日王室贵胄富贵昭都，如今竟是萧条成这个样子。”不等女子回话，他便徐徐饮下，长吁一口气。

“这等年份的思茅，带劲儿。”

“不过喝个噱头罢了。”

年轻女子睨他一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牛嚼牡丹暴殄天物说的便是你这种人罢？”

男子回瞪一眼，“你这儿这么多好物件，全是浪费。”他一指角落的鱼缸，“那是先王君都夸赞的天上物，被你拿来养鱼，也太过奢侈。”

“器物有灵，你竟是半分都不怕的。”

又是听了许多遍的言论，女子嗤笑一声，不甚在意。她懒懒的舒展了一下身子，看向门口晃动的帘珠，“近些时日的生意有些不好。”

男子哈哈大笑，“岂止是有些不好？”

“你那些个老主顾被砍脑袋的砍脑袋，蹲天牢的蹲天牢，谁顾得上你这小店子？”他挤眉弄眼的拿捏着语气，又觉得有些奇怪，捏了捏鼻尖才调笑着道，“才舒，你这究竟打的甚么主意？”

“甚么？”

才舒瞧他一眼，懒懒散散的，“我能有甚么主意？”

男子跟着看了看帘珠，正了正脸色，“我原以为你是要做权贵的生意，结果你却将那些个单子给了我去。如今我倒是看不清你了。”

才舒轻笑一声，半晌没搭话，只是自顾自的整理着桌子。

男子就跟着一起拾掇起些零碎物件，片刻后讶异的叫起来，“这玩意儿你竟也有？才舒，你还有甚么东西是我不知晓的？”

才舒看向他的掌心，是一个造型奇特的模型。她敛住眉头，拿过来揣进怀里，“这东西莫要乱动。”

“你若是有这闲工夫，不如陪我去西延街守着门面儿。”

“你那破糕点店—”男子拉长了声调，“有何值得你费神费脑的？”

他掂掂自己的钱袋，“请你喝花酒？”

才舒顿住动作，“吃天宴。”

男子便挑眉怪叫，“舒姐儿今儿个可是欠我好大个人情，天宴就天宴，今日你就是将我临禧候府的家底吃垮我也甘之如饴。”

“……你话是真的多。”

待出了店门，光线才稍微明朗些，店门口挂着两个高高的灯笼，烛光透过白纸泄下来，照的才舒的脸温温柔柔的。

她笑眯眯的摸了摸手腕上的一串佛珠，有些遗憾，“今日吃不成了。”

“怎的？”

“你瞧瞧对面那俏娘子可是你那怒气冲冲的已过门的媳妇儿？”

男子腿一抖，堆着笑讨好的看着迎面走过来的黄衫女子，苦哈哈的直作揖。

“舒姐儿，熠郎没给添麻烦吧？”女子拧住男子的耳朵，面上带笑，“我这就带他回去了。”

才舒依旧笑眯眯的，“不碍事。今日盛熠只是打算去喝花酒罢了，芸姐儿你带回去好好管教管教就成。”

盛熠苦大仇深的看她一眼，赔着笑拉住何芸的小手儿，一边哄一边慢慢挪开步子。

才舒拍拍手，转身关上店门。

她揉了揉脸，才有些懒散的抱手靠在门上垂眸静立，许久以后才叹了一口气，看向王宫的方向。

王宫的高墙是除了城墙外最高的建筑，远远看去并不大真切，却也能感受到些威严的气势。只不过最近这些天大家都对大君讳莫如深。

大君……

才舒笑笑，她当初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个女名登上大君之位。

起初她以为这女名不过傀儡之辈，在位三年不曾烧过一把火，任由那些个登不得台面的蛀虫在她头上拿捏着先王旧臣的身份作威作福。

却不想，她抬起头笑意加深，这些个时日的雷霆手段倒教她有些期待起来。

三年前她踏足昭都，本以为将为大君的大名郎消失无踪，三名郎的尸体挂在昭王大殿十天十夜，她本以为会是那个不成气候的二名郎成为大统。

才舒摩挲了一下怀里的模型，回忆起当时，威严的军队整齐踏过王宫前的长街，为首的女名佩着质朴的长剑，却在众将的拥护下长驱直入直捣昭王殿。

那日的丧钟响彻昭都，她坐在西延街的店面内，内心不知怎的震荡不已。

她的抱负、她的野心，好像有了另一个出路。

那个女名……她目光闪烁，竟觉得那寡淡的脸出奇的合她心意，叫她心神放松。

当年地龙翻身，大疫横行，她的父赚足了政绩凭调入都，做了昭都礼部的侍郎。而她早早立了女户搬出她父亲的府邸，经营着自己的店面，也挣下不菲身家。

而那份名单，就是她的投名状。

她如今家世清白，却早早过了恩科的年纪，凭借科举是没办法入仕了。

好在还有临禧候给她做跳板。

不日后便是恩科，届时世家也会推些子弟入朝为官，为的就是磨练，而临禧候府的名单上便会有她一席之地。

九年了，她等这个机会等了九年。

她来到这个世界九年，起初小心翼翼生怕出什么差池，也狠心强逼着自己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文字，为的就是不露出什么破绽。

这是个她不曾听闻的朝代，她翻尽脑海里的史料传记也没有这个朝代的影子。她只知商周春秋秦皇汉武，唐宋元明诗词歌赋也信手拈来，但却没有丝毫用处。

这个叫做大昭的地方，是她陌生的、闻所未闻的。

但好在这个世界女子可进学礼贤可入仕为官，比起她所在世界的古代要好太多太多。即使是同样有着第一个女皇帝的武周，也不过尔尔。

她素来喜好历史，更是因此进修史学，对于时势和局势有着较常人更为敏锐的直觉和判断，所以早早便说动才瑛入都，也早早就有了夺嫡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她竟遇上了这个世界第一个女帝。

女帝登基，免税三年，减税五年，让灾后的大昭百姓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只是仍旧有地方上的官吏拿着鸡毛当令箭，做起了土王君好不威武。

她原以为这个女帝，也仅限于此而已。

不是哪个君主都能如楚庄熊侣那般三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亦不是哪个君王都能如晋文重耳十九年隐忍蛰伏仍旧成为大统号令诸侯。

时势造不就英雄，唯有真正睿智的王君才能建立真正的太平盛世。

她早早就想过，十里红妆凤纹嫁衣，锦帽貂裘金冠玉带，她都要。

如今女子为帝，想来她的压力亦是会小许多。

才舒兀的笑笑，迤逦秀美的容貌在昏黄的灯光下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