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湮灭视野。
沁人心脾的清风从林祈云面上扫过,再睁眼时云雾消失,遮天蔽日的浓荫巨树取而代之。林祈云踩上盘虬卧龙的根节,从巨树枝叶的缝隙被切碎的阳光落在他头顶,虫鸣鸟叫随风声飒飒而过。
这幻象也太精细了。
他摸上树干,顺手折了根长在身侧的花枝。
眼神巡视,正考虑着往哪里走的时候,远处绿荫下冒出两个人影,慌里慌张的翻过巨树粗硕的枝干,朝他跑来,像是在被什么人追赶。林祈云眯起眼粗略一看,一男一女,容貌七八分像,满脸都是惊恐慌乱。
他们看见林祈云,眼里顿时闪出希望的光,大喊道:“道友!道友救命——!”
话音刚落,三枚银针从层林从叶中猛地破空而来,在空中银光一闪,就要朝奔逃中的女子扎去!
“小离——!”那男子咬牙,从身侧抽出剑阁灵剑帮女子格挡,松针在铁剑上撞出星火,男子被巨大的冲击力碰的虎口破裂,整个人都飞起来,正好摔在了林祈云脚下。
“哥哥!”名叫小离的女子大惊失色,踉跄着朝他跑来,急忙扶起了口吐鲜血的兄长,哭着查看他伤势。
林祈云微微蹙眉,小离红着眼抬头,“道友!道友救救我哥哥!!”
他靠在树干上低头,还没来得及回答,余光中远处林叶剧烈晃动,数枚银针再度刺来!
小离瞳孔骤缩,扑到兄长身上试图以身护他,闭眼那瞬却见衣袂飘过,林祈云以长枝作剑,贯气长虹,剑气扫开数排银针——
但树枝毕竟只是树枝,与利针相撞那刻便瞬间断裂!一息之际林祈云抬脚便踢起男子落在手下的剑,执剑挽花,刃光过处金石之声乍起,银针全数转向钉入周身树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小离呆滞片刻,惊觉攻击停止后,才后知后觉朝林祈云看来,“多谢道友相助!”
林祈云点头,仿佛此事微不足道。
“筑基修为怎么被逼到这种地步,”他挽剑身后,“是有人追杀吗?”
“并非,并非人,”小离对上他眉目,话语忽而磕绊了一下,感激中现出几分愧疚,她垂下眼瓮声道,“我和兄长原本打算猎杀银针鬣,一时失手……”
林祈云对他们样貌也熟悉,见小离眼神闪躲,想起来了——这两好像跟在王君衡身边阴阳过他。
他无言片刻,语气淡了些:“打不过猎杀是自己找死。”
“是那银针鬣突然发狂……”小离瑟缩着,垂着头解释道。
究竟如何,林祈云并不关心,他把剑丢在他们身侧,抬脚就要走。
小离立刻慌了神,“道友!道友若不嫌弃,我们可以结伴同行!我们什么都——”
“那你们把剑和灵珠给我?”林祈云尝试性问道。
小离剩下的话都被猛的堵在喉口,她错愕又纠结的看着林祈云,神色中满是“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他们并不知晓林祈云两手皆空,只觉得失去这两样就要被剔除出局。如果就这样轻易的给了,那他们这么努力的修炼进入大选,在大选里逃命挣扎还有什么意义?
心事都写在她脸上一览无余,林祈云见此,又随意折了根花枝,直接道,“对我恶语相向,自己实力不济,还指望我保驾护航分文不取……道友,你在仙门大选做梦吗?”
闻言,小离浑身一抖,脸热迅速爬了上来。
眼前人从始至终语气都算不上严厉,对她甚至是柔和的,但偏偏这样的温和叫她抬不起头,只觉得自己自私卑劣。
她嗫喏着不知如何开口时,怀里的兄长缓缓睁开了眼睛,朝林祈云看了一眼,挣扎着爬了起来。
虽然半昏迷,却不妨碍对话落进他耳朵。
男子撑起身,双膝触地,虚弱道:“道友见谅……恶言以对都是我的错,跟小离没有关系,她没有说过。你把我的灵珠和灵剑带上……把小离带走吧。”
“不……”小离连忙哭着摇头,五指紧紧抓着男人的外袍。
“……”林祈云抱着树枝,眼神毫无波动。
跪在地上的这两一个受伤,一个掉眼泪,像对苦命鸳鸯,倒显得他怪欺负人的。
旁观须臾,林祈云一声有毛病终究还是咽了下去,他松了口,“能起来就跟我走。”
两人一愣,神色惊喜,连忙互相搀扶着起身。林祈云握着树枝,转身的刹那,没看到男人嘴角勾起的奸笑。
下一瞬,耳后风声骤动!
林祈云即刻凝眸挥枝,却只挡下了一半的银针!剩下两根猛地扎入他肩头,林祈云啧然一声,刚刚还虚弱得站立困难的男人猛地扑向前,绳索眨眼就绕上了林祈云!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的小离瞪大眼,惊诧道:“哥哥!他救……”
“闭嘴!”男人系紧了绳索,恶狠狠道,“收起你那可怜的同情心!不然你也是他的下场!”
小离被他吼的缩在原地。
林祈云有那么点无语,“你……”
“你开什么口!不过一个练气期……凭什么能得琅琊青睐,凭什么能进入大选。”那男子厉声打断他,眼神在林祈云身上上下环视,什么也没发现,“你东西呢!?”
“我没有。”林祈云如实答道。
“你框谁呢!”男子眉头拧起,清秀的眉眼恶相尽展,他五指一翻,长针就出现了他指缝间。正直逼林祈云脖颈侧时,身后的小离再度惊呼起来,“哥哥!那是什么?”
男子不耐烦的看过去,而后,他动作一顿——
那是一只七色鹿。
它浑身毛色洁白至极,几乎带上了神性,在阳光下映着虹色,水晶般的双蹄上一只外腿血流如注。正缓缓从林间树荫中翻到他们不远处,不知是不是受伤过于严重,它摇晃着瘫倒,长睫如扇,水灵灵的双眼中含满了泪光,正抬头看他们。
似乎在渴望人族对它施以援手。
男人刺向林祈云的针挪开了,他不可置信般看着七色鹿,揉眼几次,确认没看错后,立刻站了起来。
“丢了一头银针鬣,来一头七色鹿,好……”
他刚要走过去,被自家妹妹毅然拦住。小离站在七色鹿身前,身子抖如筛糠却不肯退,她沉声劝道:“哥哥,神兽杀不得!”
“走开!”
“你停在筑基二十年又不是它的错!不能因为想赢无恶不作!”小离咬牙道。
“我叫你让开!”男人被戳到了痛处,一把推开她。
他今年已经快百岁了,修为再不进,只能和凡人一般衰老死亡。他必须拿到苍梧世的弟子名额,这样才能延长寿命。
想到此处,男人神色更为凶狠,戾吼道:“七色鹿两百年前就绝种了,你这般妇人之仁,在战场上只有被杀的份!”
说完,就朝七色鹿走去,指尖银针闪着阴冷的光。七色鹿眸光微动,看出了男人的意图,它绝望的发出悲鸣,一双眼直直看向林祈云。
远处人身上绑绳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对上七色鹿眼神,林祈云没有丝毫怜悯,撑头在原地作壁上观。
“蠢货。”他无声看着男人道。
男子手起刀落的那一刻——
七色鹿身上骤然爆发出强光!
刺目的白光淹没了绿林巨树下的男女,林祈云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再抬眼时,绿林依旧,浓绿如常,七色鹿身旁只空余两颗滚落在地的灵珠,人已消失不见,显然是被淘汰出局。
“不错。”
林祈云乐意看自作自受,他弯下眼,满意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露珠沾了他一身,在他身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
再抬头看去时,方才还鲜血淋漓的神兽已经痊愈,水晶双蹄收在腹下,正用那双纯真得让人害怕的眼眸盯着他,眼神幽怨,仿佛在说为何见死不救。
“看我作甚,”林祈云走到它身前拾起灵珠,“没人绑我,我也不会救你。”
七色鹿发出呦呦低鸣,气从鼻孔里探出。林祈云把珠子揣进口袋,心情不错的敲开了冷战几月的系统。
被召唤的系统兴奋的蹦了出来,不必林祈云多说,积极的开始将功折罪,【林宝!它说你没良心……额】
林祈云挑眉:“良心什么。本来就是选拔将领跟仙门弟子,不仁善者不成修者淘汰,过仁善者不成将领淘汰。我无可挑剔。”
“呦。”
【……此处省略】
“战场上的仁善不慎就致命。来历不明且早就灭种的神兽,谁救你谁有病。”
七色鹿朝他翻了个白眼,用鹿角顶了一下林祈云。林祈云猝不及防被顶到了腰,自觉对它忍耐够多,如此实在忍无可忍。
刚要发作,七色鹿圣洁的身体就开始逐渐溃散成流光,带着它的白眼和周遭古木绿林一同消散。
“玄漱林祈云,一轮一试,通过。”
如同飘渺在虚空中的声音落进林祈云耳朵。
他周身整个幻境水波般扭曲起来,景象极其光怪陆离。林祈云差点被闪花眼,他看向虚空,忽然和其中某个点对上视线,潇洒的招了手。
*
白玉廊上透过水镜观选的五人对这猝不及防的招呼皆是一愣。
笔仙啪的一声展开扇子,得意洋洋的靠着白玉椅道:“我和青榆又赢了,给钱吧诸位!”
应龙气急败坏,“靠!他怎么找到的!”
裴铮无奈的笑:“少年争夺天榜第一时,他也用水镜看过别人,想来是那时候发现了规律。”
“……”乌洵张了张口,发现无话可说,掏出了灵石。
“一试四百三十六人,”顾青榆冷着脸,“几人过了?”
“没发现选拔隐形规则的人很多,”裴铮温声道,“还剩近两百人。”
“一试测心性太平了,二试搞梦魇要刺激些,”笔仙尖细的声音道,说着,他话音一顿,“不过,你们有没有察觉这个小子……”
他用扇子敲了敲水镜,波纹轻荡,逐渐浮出一张清俊至极的脸。红衣黑发,覆金纹红底抹额,正垂首看着身旁负伤流血的王君衡,精致眉眼下一片渗人的霜寒,泛着杀意。
“普通筑基。”裴铮道,“怎么了?”
“琅琊打钱,要我特别注意他们家儿子,就往那边多看了几眼。本来他招惹林祈云我就觉得这儿子没救了。”
笔仙蹙眉,“但这小子让我觉得他能先一步杀了琅琊世子。你说他跟琅琊无冤无仇,这被抢了老婆的眼神,是不是特别像一个人啊——”
四个人霎时心下一震。
“萧宴池。”
顾青榆倏然捏剑起身,恨意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