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送终 第4章 周文陵

“……”

曾经的万诡之主，强大到能让邪神臣服，他是所有诡异不敢僭越的高山，玄术兴盛的伊始。

少年覆上来的手指柔软纤细，像是花瓣一般，微凉柔弱。

但皮俑却感觉到随着这双手和脆弱的吐息接近，自己身上这张琅琊茯苓灵纸做的皮开始不住颤抖。

周文陵中那些原本应该是习以为常，甚至倍感享受的呓语和阴气忽然变得陌生起来，它甚至觉得自己还有些难以承受。

没有马上回答少年询问的蓝衣皮俑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奇怪的静谧，和陵墓深处低低的私语逼疯了。

它终于开口：“我等确实跟那些卑贱低级的诡异不同，是——”

随着它的答复，蓝衣皮俑只觉得自己差点将自己淹没的沉重寂静和远方呓语骤失压力，它在心中极为人性化地长舒了一口气。

蓝衣皮俑浓淡相宜画似的五官动了动，俊秀的眉眼生动挤出似乎一副有点想不起来的困惑表情。

它又顿了几秒钟，才肯定道：“受我主圣力泽被生灵，为文帝守陵的画皮。”

它是为周文帝守陵而生的诡异，虽然自诞生起就只徘徊于这暗无天日的帝王陵墓中，从未见过顾华棠。

但赋予它力量的，却是顾华棠当年留下的一柄佩剑，所以它才会在千年后认出少年身体中灵魂的力量。

“嗯？”顾华棠兴致缺缺地往后仰靠在放着对讲机的石柱上，受他影响化为诡异的东西多了去了，这画皮除了材料有些特殊以外，确实谈不上多稀奇。

少年懒懒道：“你在迟疑什么？”

蓝衣画皮继续弓着腰，对着少年行礼道：“我们从苏醒伊始，就一直在文帝陵墓中。除了陪葬的诡异们，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其他生灵，所以具体是谁制作了我们，我们并不清楚……”

蓝衣画皮说到一半，话锋一转：“但刚闯入陵墓的那群人之中，有人身上有极为强烈的罡气，极阳至罡。我主，您现在这副躯壳死气过盛，阳气稀薄，那人对您有益。”

“我知道。”

从甬道深处传来的神秘的罡气，犹如美妙醇厚酒仙香，熏得顾华棠冰冷惨白的脸上隐约浮现了一丝血色。

他“啧”地一声，按着自己已经开始发颤的右手：“这是大周皇帝的长眠之处，不能让他们在这里放肆。主墓室里的那些人呢？死了？”

蓝衣画皮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少年发颤的右手：“快了。”

“待会把里面那群人都扔出来，不能让他们脏了地。”少年在墙边捡了颗拇指大小的小石子，轻轻捏了捏，随意道：“之后下来的那群嗯…警察，将他们都赶走就行了，毕竟是千年后的国家机构，太惹眼反而不好。”

蓝衣画皮：“那您呢？”

“得找个地方让他们发现我，让他们把我带上去。”蓝衣画皮的力量比其他诡异高出不少，自然身上的阴气也比其他诡异浓重得多，刺骨的冷让顾华棠原本舒展的四肢不自觉蜷缩起来。

他抱着双臂浑身打颤：“不行，原主这个身体快死了，我要赶紧离开这里。”

被少年把玩的石子从冰冷无力的指间掉在了地上，在地上滚出老远。

画皮的视线看着石子滚走，最后停在角落，它脑后步摇冷不丁清泠晃了两晃。

蓝衣画皮身后跟着的其他画皮分成两队，一队进入青铜门后，一队则是飞入甬道深处。

而蓝衣画皮则抬眸对着少年说了句“冒犯”，就一把抱起少年气息微弱的身体也跟着飞进漆黑的甬道。

顾华棠只觉得自己距离罡气越来越远，冰冷如铁的画皮带着他在黑暗中七拐八拐忽上忽下，很快进了一间满是壁画的耳室。

大周尊水崇黑，因此墙壁上也多以黑色为主。

只见岁月斑驳的墙壁上玄色的特殊颜料仍然鲜艳，栩栩如生的大周王朝版图被细细描绘在墙壁上。

清圣的天地，尊贵的皇帝，百官，百姓，还有各色形怪奇状的诡异妖邪，和皇帝手中的，一柄金色的剑。

四季轮转，壁画上表示墓主人随身携带柄散着金光的佩剑，一直都在寻找着一样东西。

寂静无声中，细碎的窸窣声响在墙壁上此起彼伏，给这本该是死物的壁画增添了几分生动灵邪。

画皮将顾华棠放在地上，挥袖点燃了耳室内的油灯：“他们快到了。”

“你快走。”顾华棠艰难地呼吸着耳室混浊的空气，抖着嗓子：“你太冰了，快离开。”

“……是。”

画皮后退了几步，双眸深沉。

但它并没有离开，反而站在距离顾华棠不远不近的地方，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的阴气影响下，气息逐渐接近虚无。

曾经的万诡之主，强大到能让邪神臣服，他是所有诡异不敢僭越的高山，玄术兴盛的伊始。

现在的人类少年，生气稀薄阴气入体，浑身伤痕命不久矣，他脆弱到阴气再重一点就会停止呼吸。

“我主，您快死了。”画皮嗓音依旧谦卑：“我受您圣力泽被，虽然强大无比但仍被困在这里寸步难出，受陛下和圣器管辖……可若是吃了您的灵魂，我就能离开这里，再无所畏惧。”

少年睫毛颤了颤，嗤嗤笑起来：“我就说，诡异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这么乖，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

“我主。”画皮不为所动：“您这具身体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真是个野心勃勃的小朋友，从材质源头看，你也算跟我一样出身琅琊山。但是真是可惜……”

因为刚才画皮将他带离了罡气，以至于现在顾华棠的身体迅速冰凉。少年的双眼逐渐阖上，喟叹地轻声道：“就这样死在自己即将离职的岗位上了。”

画皮：“？”

少年话甫落，画皮的身体表面开始龟裂数道裂痕，强烈的白光透体而出。

画皮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充斥着自己空荡荡的身体，像是无数双眼睛在自己的体内生长，无数双巨大的触手被塞进了自己身体，密密麻麻拥挤逼仄，并且即将爆发。

自己应该是不会有疼痛之类的感觉，但是此时此刻，混沌疯狂的痛苦在它的身体中翻涌。

画皮一直平静的脸终于开始惊恐，它不住哀嚎：“这是什么？！”

——砰！

刺眼的白芒乍然出现，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随之响起，画皮的身体犹如薄纸一般被无形的气流撕得粉碎。

猛烈的爆炸将这片耳室震撼得天摇地晃，顾华棠在角落也被这动静晃得脸色发青，差点背过气去。

“这么大的动静，也该将那些人引过来了。”他躺在地上，嘴里不住默念着密咒维持着原身最后一口气。

眼前的一切渐渐黑了下去。

没过多久，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靠近。

“动静是从这里面传来，这里有人！”

“喂，你没事吧？醒醒，再坚持一下。”

顾华棠微弱的意识感知到，有人将自己抱起来，然后是一团像是太阳般温暖的热源也靠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温暖到近乎炙热的罡气顺着那双手渡来，像是一杯暴烈烧喉的酒侵入肺腑，驱散阴寒的同时还给人以微醺。

顾华棠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一双岩浆般橙红，却又格外冷淡的双眸。

“我的……”

陆昭迟本来只是见少年引气入体快死了，才决定渡一点罡气过去救命，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抓着自己不松手。

陆昭迟凛着眉头，目光在少年的脸上来回不定地游移着，他迟疑道：“……放手。”

牢牢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后，顾华棠心中倒是登时松懈，双眼一闭瞬间就失去意识。

“？”

陆昭迟眉头狠狠皱起来：“放手。”

林古见状直接赶紧将少年塞进陆昭迟的怀中：“哎哟哥，这救命要紧，你就跟在我身后抱着他算了。”

有人开口取笑：“小林你为了不让你哥走到最前面冒险，还真是什么话都能扯。”

林古的队长冯添坐过来看了看陆昭迟似乎并没有异样的脸，随即扭头冲着队伍后面喊了句：“之前那个顾华棠呢？让他过来看看，看他认不认识这个人。”

裹着毯子的“顾华棠”从人群后走过来，视线落在陆昭迟怀中的少年脸上时，脸色霎变。

“！！！”

他怎么会在这里？！

所有人都能看到“顾华棠”脸上的表情变化太过明显。

林古有些奇怪：“怎么，认识？他是谁？”

“顾华棠”脸色纸白，脑门上的汗瞬间淌了下来：“我……他……”

林古表情严肃，皱着眉继续追问：“你们认识？他是那伙盗墓贼的人吗？”

“顾华棠”说不出话来，他先前顶替少年身份的时候，除了有将他们引过去的目的，其实也有一点想将罪犯的身份扣在少身上的想法。

但是当少年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又突然回想起这个少年举手投足就能随意碾压诡异，一言一语都能让人跪地的邪乎能力。

对少年的恐惧后知后觉地从“顾华棠”的心里层层涌起，他浑身开始发起抖来。

见“顾华棠”吞吞吐吐，还像得了帕金森一样忽然浑身发抖，林古心中疑虑更深：“你怎么了？”

早就有点怀疑“顾华棠”的冯添见状眼神示意一番，人群中就有两人悄无声息地走到“顾华棠”身后。

动若雷霆，以迅雷不及之速快速将其按住。

“啊！”

与此同时，其他人举起手中的突击步木仓，嘎啦一声指向“顾华棠”的脑袋。

林古拦在陆昭迟面前，眼神尖利地盯着“顾华棠”大呵道：“说话！”

“顾华棠”眼神漂浮，神色紧张，背后直接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知道自己如果暴露真实身份就肯定会被铐起来，到时候就算没有死在这周文陵里，出去后也肯定会被送到牢里。

从他加入这个盗墓集团开始，光是他自己下过的地就不止十个数，这要是被查清楚，将成哥幕后老板的消息挖出来，自己哪怕是在牢里都不得安宁。

所以……

“顾华棠”抬头看着陆昭迟怀中的少年，心中咬牙，猛然大哭起来：“弟弟！我终于找到你了！”

哭着喊着就要往陆昭迟那边冲。

林古战术后仰：“？？？”

陆昭迟蹙着眉，也后退两步：“冯队，我建议先把他们俩隔开。这个人出现在这里，跟他之前指的方向不一样，说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信息有误差。”

“而且这个人身上的这些伤都是人为造成。”陆昭迟的目光在怀中少年的手脚上掠过，他沉声道：“相比全身无伤而且身上带枪的他，我更愿意相信我怀里这个人。”

“顾华棠”脸色一白，惊恐地瞪着陆昭迟怀中还在昏迷的少年。

我就奇怪他为什么突然给枪我，原来是因为这吗？！

冯添走过来探了探少年的脖子上的脉搏，随即沉着脸做下命令：“来几个人把他先带上去，送医院。”

听到吩咐，有人迅速从背后的背包中掏出几根管子和布片，几秒钟时间拼成了一个简易担架。

陆昭迟将少年放在担架上，然而手腕仍被抓着。

“……”

如果真正用力，陆昭迟当然能掰开这双手。

但是这个人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了。

陆昭迟不敢用力，他怕自己要是不小心把伤口再崩开几道，这人都不用送医院，直接可以就地掩埋，或者往火葬场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