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正对着门的是大到离谱,且荒芜杂乱的大厅,地面上绘着菱形图案的白色地砖早已蒙上一层土。那面落地镜就立在大厅的最中间,沉默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放在镜前的胭脂盒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胭脂盒子以哒哒,哒哒,咚嗒嗒的过年敲鼓的节奏上下一颠,接着镜子中便映出一道灰色的,歪歪斜斜的身影。这身影曾出现在江白米的家中,现在,它竟是由模糊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
周身的雾气褪去,显出淡青色的长袍,令人不断去遐想这衣服下挺直的身躯。而沿着莹白的脖颈向上望去,便可看见一张干净的,眉眼略嫌过于沉静的脸孔。
季令枫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看见他的模样。那场大火过后,他得以有了灵识,不过说到底和鬼魂差不多。他很少看见他自己的样子,在小孩子间流传的故事里,厉鬼当都是七窍流血,面目可憎,一想到这个,他就很不想照某个老道士的指点,去找镜子来瞧自己的样子。既会吓到别人,也会吓到他自己。
......季令枫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在想:
早知道我这么好看,我该天天找镜子显摆!维持我这个形态维持上个一百年!连江白米那样的都有勇气大白天大晚上出去溜达,我凭什么不能呢?世风日下!
哦,对了,说到这里,江白米呢?
好像把他送进来以后这人就不见踪影了。季令枫扭着头打量着四周,看见许多新奇的物件,比如他左手边的接待台,以及原本应放在门口的,招揽客人用的立牌。
那立牌上印着一张女人的背影照片,紫色旗袍顺着身体曲线起伏,曼妙美好,但莫名其妙地有一种瘆人的感觉。季令枫看看这个,再看看安静得出奇地四周,觉察出不对劲来。
这是住人的地方?谁家的姨太太会住这种地方。就算是他所知道的疯了的三姨太,她所住的那小阁楼都要比这里正常些许。
啪嗒,啪嗒......忽然,楼顶上传来鞋跟叩在地面上的声响。要是季令枫听过这里的传说,他就会知道,夜里歇业了以后,密室里不断地会有这种声音。
而此刻,一无所知的季令枫因着自身的执念,脑海中只出现了一个莫名的强烈的直觉:
这里有姨太太!
管她是住在洋房还是破窝里,管这里是深宅大院还是狗都不愿意去的破地方,只要这里有姨太太他就开心。也许,是疯了的姨太太?没关系,照顾疯了的姨太太,这他也很熟!
于是季令枫使出了恶鬼吸阳气的力气,嗖地就是上了楼。弯曲盘折的楼梯蜿蜒向上,凭着执念,季令枫冲至了二楼的走廊深处,停在了一扇铁门前。
季令枫他......突然就害羞了。
他想起以前那些女子抚摸他时柔嫩的手指,回忆起独属于女子的温柔,再想想即将见到的这个姨太太,冰冷的身体上升了大概有零点一度。
而这门最后是自己开的,被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阴风撞开的。季令枫抬首望去,只见在梳妆台前,端坐着一个正在梳头发的女人。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十秒后,当凳子上的女人慢慢转过头的时候......面对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季令枫再度使出恶鬼吸人阳气的力气,扭头就是跑。
这一跑,让他撞见了久违的江白米,以及一条缠着江白米的白色的蛇。
后面的事情季令枫已记不大清楚,而在江白米的记忆里,他只记得当那个妖物追着他撕咬的时候,从楼梯上吨吨吨地迎面滚下来一个方方正正的胭脂盒子,啪的就是砸在他的脑袋上。
“江心白,我诅咒你,诅咒你永远被......”
在被人以真名诅咒的时候,江白米脑袋一疼,依稀看见胭脂盒子摔开了,那嫣红之色涂染上了白蛇的尾音和身体。
白蛇想说的最后几个字被胭脂盒子发出的尖锐的声音给盖过去了:
“姨太太!”
——————
当江白米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之前的事,他只记得妖物以为自己带了凶器,想借这个来加倍地折磨他,而,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嘶——江白米坐起来,按亮了自己的手机屏幕,瞳孔一缩。
5月14日。窗外,正是清晨。
聪明漂亮如他,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他被困在了5月14日。
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事,最要紧的事情是,他的手机里出现了一条血色的短信。
欢迎来到我为你准备的5月14日。
“江心白,我诅咒你,永远被时间所困,永远见到......”
看到最后面的字,江白米沉默了。
他觉得后面的字可以是噩梦可以是死亡什么的,但是最终出现的三个字,这就很离谱:
“姨太太。”
见到姨太太对我来讲有什么可怕的吗?啊,等等,出现这三个字,难道和那个胭脂盒子有关?
想到这里,江白米噌地下了床,踩着他心爱的快掉了底的拖鞋往客厅奔,还没到那里就听见了熟悉的5月14日早晨听到的动静,不同的是他这次直接听懂了意思:
“江白米,你不要来见我!你太丑了 ,你没有昨天好看,要是你昨天是这么个德性,我才不救你!”
江白米开始头疼了。
完犊子的,大约是因为自身的修为,他的记忆还在,但那个胭脂盒子的记忆就停留在5月14日。
叮。手机发来新的短信,江白米低头看了一会儿,接着搬来椅子砸开了门,走进了客厅。
桌上的胭脂盒子短暂地安宁了一下。
“你不是要去见姨太太吗?我今天带你去。”江白米背着手,手里摸索着短信的界面,以及,一张附带的照片。
胭脂盒子既开心又怀疑:“真的?”
“真的,这个姨太太温柔又好看,就是有点孤独,需要你的关爱。”
江白米动着手指,摩梭着照片里坐在椅子上断了脖子的女人,笑意真诚。
于是季令枫报以他天真的信任:
“啊,那,那我们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