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的上府乡很冷,进了腊月之后就常常下雪。雪大的那一日,乡上的学馆书院便都不开门了,放学生们回家休息。
平日里若是遇上休沐,姜天成说什么也要出去随便找个琴馆酒楼玩玩,但现在天太冷了,他连玩的兴致都小了不少。
姜老爷请人来给府里筑了几座观赏的雪山,又在每个院子门口雕了两只玲珑可爱的雪狮子。姜天成就蹲在廊下,伸手捏雪团子去砸那狮子的眼睛。
“少爷,”香月端着托盘走进来,把盘里的玉壶放在他面前,“这是厨房近来新酿成的鲜花酿,热热地喝一点好暖身体。”
姜天成索然无味看一眼:“什么东西?”
“王婶说,是今年开春的时候拿新鲜花瓣蒸出来的花露,将红枣和枸杞子磨成粉放进去,酵好了以后这酒闻着有股花香,清爽甘甜,不怎么醉人。”
香月说着,取出姜天成的琉璃小盏,给他斟了一点。
姜天成没拿,抬眼望向院门:“方屿去哪儿了?怎么这么半天没见着他人呢?”
“方大哥他……”香月话未说完,就见方屿提着一堆东西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了。
方屿一踏进院门,就远远看见姜天成在走廊前团成一团。
他披了一件枣红色的缕金织锦斗篷,戴着风帽,风帽上厚实蓬松的白狐狸毛将他巴掌大的小脸结结实实围了一圈,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秀气的鼻尖,还有半个光洁的下巴颏,愈发衬得他粉雕玉琢。
……活像只修成人形的小狐狸。
小狐狸看见他,蹭地跳起来嚷嚷道:“方屿你跑哪儿去了!敢把本少爷一个人扔在这儿,好无聊啊!”
方屿晃了晃神,这才从身后拎出一串柿饼,放到姜天成怀里:“我表哥刚才来给我送东西。给,这是他今年在庄子上自己晾的柿饼,少爷尝尝。”
李一树给方屿的柿饼不大,但胜在是全熟透之后晒的,色泽艳丽,一个个像小灯笼似地挂在绳子上,外面裹满白色的糖霜。
姜天成今年已经吃过外头卖的柿饼了,兴趣不大地皱了皱鼻尖,“这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柿子味儿嘛。”
方屿想了想,道:“那我等会儿给少爷换个吃法。”说罢取下围脖要往厨房去。
“等等!”姜天成叫住他,“你过来一下,你衣领后头好像沾了什么东西……我帮你拿掉,低头。”
方屿一脸茫然,走到姜天成跟前顺从地把头埋下去,刚想问是什么东西,只觉后颈窝猝然一冷,一把冰凉又湿漉漉的碎雪啪一声拍在他脖子上。
“哈哈哈哈哈哈!你中计了!”
罪魁祸首已经跑到两步开外,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手掌得意地炫耀,“冷吧?不枉我藏了半天呢!”
方屿:“……”
他伸手抹了一把脖子上残留的雪水,心平气和道:“还好,没什么感觉。”
姜天成:“……”
还别说,就他刚才摸那一下,只觉里面暖烘烘的,跟个火炉一样,那热气蒸到他手心上,雪都给化了一半。
姜天成气急败坏:“你吃炭长大的吧!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能这么热!”
方屿忍住笑,拉过姜天成的手看了一眼,上头的“罪证”还没干,冻得通红,便随手拿自己的围脖给他擦了擦。
又对香云道:“烦请香月姑娘替少爷把手炉拿出来捂着,别再让他玩雪了,回头生了冻疮又痒又痛,该闹了。”
香月笑着应了,姜天成不服气叫道:“你应他干嘛?到底谁才是你少爷啊!”
“少爷,方大哥也是为你好,快进来吧,我把酒给您热上,咱就坐在这儿舒舒服服赏会儿雪。”
没一会儿,方屿从厨房拎着一个食盒和一只小炭炉回来了。
他将手中洗净的三只柿饼去了蒂,用小刀划开,又从食盒里拿出一碟炒过的花生米和核桃仁,塞到柿子里面,用竹签串起来,放在炭炉上烤着。
柿饼被炭火烘着,慢慢变软,用筷子戳一戳,里面的柿子心像粘稠的蜜汁般被挤出来,全渗进果仁里。
“小心烫,”方屿把烤好柿饼用刀切成小块,夹到姜天成面前的瓷碟中。
姜天成戳起一块咬了一口,霎时瞪大眼睛:“好吃!我之前怎么没吃到过这种吃法!”
炒制过的果仁又脆又香,和烤过的软糯柿子肉夹在一起,刚好中和了柿饼的甜腻。
姜天成很快便吃完一个,伸长了盘子还要。
方屿只给他切了一点,道:“最后一块,不能再吃了。柿子性寒,吃多了怕少爷脾胃受不住。”
“香月,你以后别叫他方大哥了,应当叫方老妈子,”姜天成嘴上不饶人,但还是听话地放下筷子,端起热好的酒喝了一口。
丫鬟抿着嘴笑,也坐下来吃起了烤柿饼。三人围着小炭炉,喝着存留了春日气息的鲜花酒,在廊下看外面的雪纷纷扬扬落下。
雪爪被留在了姜府,就养在姜天成的院子里,这会儿被方屿放了出来,正在雪堆里快乐地打着滚,一抖身体雪便落得到处都是。
“它不冷吗?”姜天成被它逗得直笑,又有些担忧。
“这种狗的皮毛很厚,雪钻不进去的,有些地方的人还会用它在雪地里拉东西。放心,它比少爷可耐冻多了。”
方屿喝了点酒,脸色微红,敞着上半身的皮袄子,就这样惬意地坐着,眉宇间带了点懒散的味道。
在他曾经活过来的几十个冬日里,像这样的大雪天,他要么在方家修炕、冬灌、做腌菜,要么在城里的铺子上跑腿、送货、算账,从来没有如此悠闲地坐在暖洋洋的屋里,好生看一看外面的雪景。
本是想着来报恩的,可这日子过的,怎么看都是他占了便宜。
姜天成听他拿自己跟狗比,横眉竖眼地正要炸毛,又听这人道:“少爷,叫雪爪给你露一手,看吗?”
“什么?”姜天成不由自主被带偏了。
方屿冲他挑了挑眉,拿出一只柿饼,招呼雪爪上前:“来,闻闻,先不许吃啊。”
雪爪冲他汪儿两声,就见他手一扬,将柿饼高高抛了出去,掉进外面白茫茫的雪堆里不见了踪影。
雪爪仿佛得令一般,扭头朝柿饼落下的方向冲出去,把头扎进雪里猛刨一气,没过几息便叼着柿饼回来了,满脸兴奋地朝方屿晃脑袋。
那意思你看我多厉害,快奖励我!
姜天成看着黑犬的鼻尖、吻部和额头上沾满了雪,一脸蠢相,活像在绵白糖里滚了一圈的毛团子,哈哈大笑起来。
“给我给我,我也要玩!”
得了方屿允许的雪爪早嗷呜一声把柿饼嚼碎吞了下去,方屿重新取了一只递给姜天成:“用这个,干净的。”
……
两人你来我往正玩得开心,忽听一声稚气的呼唤:“哥哥~”
姜天成和方屿同时一愣。
只见院子的月洞门处来了一个不丁点儿大的小奶娃,跌跌撞撞往院子里走,身后还跟着个嬷嬷,一叠声地叫他“小少爷你慢点”。
两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院中的雪爪率先蹿到小奶娃跟前,拱上去把人从上到下嗅了一遍。
小奶娃一点不怕,睁着黑亮的眼睛,笑嘻嘻地要去抓雪爪的耳朵。
他身后的嬷嬷却吓得惊呼一声:“哪里来的畜生?!小少爷快过来!当心它咬了你!!”说着把孩子拦腰一抱,抬脚就要去踢。
姜天成带着方屿及时赶到,一把将雪爪拉到自己身后,面带愠色:“嬷嬷,雪爪不会随便伤人,你踢它做甚?”
那嬷嬷见到姜天成,微微福身道:“原来是少爷。老奴陪小少爷出来玩,自是要以小少爷的安危为先。至于那畜生如何想的,老奴是人,从何得知?”
方屿在姜天成旁边牵着狗,听到这话皱起了眉头。
这嬷嬷,怎么阴阳怪气,好似对姜天成这个少爷一点不放在眼里?这小少爷……是姜天成的弟弟?怎的没听他提起过?
姜天成却像是听惯了,也不发火,冷着脸对方屿道:“走吧,我们回去。”
不想小奶娃从嬷嬷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伸出胖乎乎的手:“哥哥,狗狗,抱抱~”
姜天成脚步一顿,神情变了变。
嬷嬷见状,连忙拦住奶娃:“小祖宗,咱走吧,去夫人院里玩,这有什么好玩的?那大狗吃人呢!几口就把你这小胳膊吃下去!”
小奶娃不干了,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要我不要!要哥哥!哥哥!要狗狗……呜呜呜呜!”
嬷嬷一脸尴尬的神情,蹲下去小声哄着,这奶娃娃却仿佛和姜天成一个模子倒出来的,犟得要命,说什么也不听。
姜天成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走过去,把小奶娃抱起来,对那嬷嬷道:“让天业在这儿玩会吧,回头我给……给娘送过去。”
嬷嬷连连摇头:“哎呀那怎么行?万一小少爷在外头冻坏了,回去夫人该责罚老奴了!”
“是怕小少爷在外头冻坏了,还是怕我这个哥哥把他带坏了?”姜天成冷冷道。
嬷嬷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仍坚持道:“少爷多心了……还请少爷不要为难老奴。”说着硬是把姜天业接了过去,也不管姜天业还在哭喊着要跟哥哥玩。
姜天成无法,又见弟弟哭得实在伤心,跑回去拿了三两个方屿给他的柿饼,塞到姜天业手里:“天业乖,给你吃柿饼,下次哥哥再带你玩。”
奶娃抽抽搭搭,含着泪花儿说了声谢谢哥哥,便被嬷嬷抱走了。
方屿寻了个由头悄悄跟出去,见那嬷嬷走到拐角处,将小孩手中的柿饼抠出来扔到花坛中,对他道:“小少爷,夫人说过不能乱吃外人的东西,忘了?”
“是哥哥!”
“什么哥哥,同你不是一个亲娘,不齐心……”
回到院中,方屿还未开口,姜天成却先奇道:“怎么这么个脸色?谁惹你不高兴了?”
方屿眉间冰霜稍融:“刚才那是……”
“我弟,”姜天成淡淡地说,“没事,不用管,不怎么见得着。”
方屿见少年怏怏不悦摸着黑犬的头,明显不愿多说,便转了话头。
“少爷,其实雪爪还有一种玩法,你知道吗?”
姜天成果然好奇:“是什么?”
“过两日,我带你去庄子上玩。”
雪爪:???
雪爪:我不过是主人讨好老婆的一条工具狗罢了,呜呜。
-----
一键感谢用不了了呜呜呜,手动感谢一下浇水和投地雷的乔阿糯,桃子,还有柑橘栀子花的粉丝!谢谢(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赏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