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静静地展开,是巫偌的声音,还有俩小姑娘在旁边的碎碎念。周围的背景音也很乱,大概是在集市中,热闹非凡。
对方说今日不回去了,问洛卿宜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但声音似乎有些讪讪的怪。旁边的俩小辈闹哄哄的,起哄让巫偌在最后附带个飞吻,惹得巫偌着急地解释了老半天。
“并无。待你回来,有件事同你说。”
洛卿宜对着纸鹤留了音,后者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她将木枝制成的剑立在土壤中,又拔出来,在地上刻了几道复杂多变的纹案。
连着走了苗疆一圈,她缓缓驱动灵力,便在十六处阵眼上落了强大的符纹。
此阵法乃至元仙宗的护宗**,只有修为极高的大能才可施展。可保护苗疆不受外敌入侵,亦可隐匿于修真界之中,宛如鬼打墙一般,令外人摸不到进入的通道。
她本是不必做这些的,只是巫偌救了走火入魔坠入山崖的她,又待她极好。她应了却这段恩情,以免徒增因果,误了飞升正途。
一直忙到深夜,洛卿宜才画好了半数的阵法,身形堪堪有些虚浮,是过度使用灵力导致。
她习惯性回了巫偌的房舍,躺在床榻上的瞬间才意识到,昔日自己在透支灵力时,只需悬在落雪峰的雪松下静坐一宿,便能恢复至周身灵气充盈。
而她现在,竟不自觉回了温暖的屋内,姿态也成了修炼效果平平的仰姿。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
寒秋后半夜的夜空呈现出纯粹的黑,听着耳畔的风声,她起身出了小院,立在悬崖前静坐调息。
这份习惯……不可保留。
秋夜的冷风依旧静谧,一路吹至山脚的庭院。下山的巫偌此时也并未入睡,那痴心的圣女沐浴着寂寥的夜空,回想者自己下山后,在寺庙中的所见所闻。
方才,春草与兰汀去别处逛了。她的余光瞥见一所红瓦寺庙,竟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高大的铜像威严肃穆,却又栩栩如生,只是面容看不清楚。铜像溶溺在无边的黑暗里。大殿的正中央正燃着一根明亮的火烛,微弱的火光却随着巫偌的到来变得明亮。
“关于她……”
巫偌跪在贡台前诉说着心事。她双掌合一,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我的愿望太过荒谬……打扰诸位神灵了。
她仰视着明烛的光焰,悦动的烛光散发着一种庄重而神秘的气息,永远都在悲悯世人。
啪嗒。
烛火森冷,在变了形的光束中,巫偌惊讶地抬起头。
一只木牌不知何时落在了她的面前。木牌上方系着一道红绳,正面却是空空如也,没有字迹。反面被花纹填满,看上去诡异极了。
周遭依旧是静谧无声的寺庙,四野空无一人。唯有桌上的火烛重新黯淡了下去,只留下微弱的火光。
“你是有缘人……我把许愿笺赠给你,若是遇到难以抉择的事,便寻我来许愿吧……”
这声音不似人声,莫名出现在了她脑海里,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徒留巫偌的身形隐匿在黑暗中,错愕失神。
她攥起木牌,对这般怪力乱神的现象也并未吃惊,只是沉下气去,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许愿么……”
次日的巫偌依旧起得很早,下山完成了具体事务,便带着两个小跟班返回苗疆。
走到苗疆门口时,值班的守卫们正在清理地上横七竖八的脏东西,见她前来,各个都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
“这是在……”
春草好奇的话语并未出口,便听见守卫姐姐的声音:“圣女大人的阵法真是未雨绸缪!昨夜大概是子时往后,有外敌入侵,我们都没有发觉,是您布的阵法救了我们!”
巫偌一愣,惊异地看着地上腥臭的黑块,吸入一口气息时便意识到这是高阶魔修。
她的阵法也只是平平,只有被动防守的阻隔效果,并无强大的杀伤力。所以,将这般庞大数量的魔修一击毙命的人……是洛卿宜。
再准确些,应该是……恢复巅峰实力的洛卿宜。
她蹲在地上,闭眼探寻魔修的致命伤,一把拔出心脏处的檬子木尖刺。
凛冽寒霜的气息,带着高山上清冷的落雪,内力又是无比的深厚,功力较先前失忆时不知高出多少倍。是洛卿宜所为,没错了。
她拿着这枚尖刺,手腕却在微微颤抖。后怕,庆幸,自责,还有一丝……
她该高兴的。她多幸运啊,洛卿宜之前救了她,现在又庇护了她的家园不受魔修伤害。那日她把练功受伤的洛卿宜带到自己家里,真是大功一件,她运气多好啊……
“偌姐姐,你怎么了?”
“嘘,闭嘴。还好有圣女大人的朋友在,是那位仙君保护了咱们部落。老师应该在自责吧,你别出声。”
春草和兰汀的议论声在耳边飘过,但巫偌已经听不到了。她只是机械地动着,将树木的尖刺重新插回魔修尸体中,眼神却是一片混沌。
当她不在时,洛卿宜替她守护了她的家园。再完美不过了。
但她的心却一片死寂,只是虚虚维持着基本的跳动,暗自期待着一个不可能。
对方恢复了巅峰实力,是不是也恢复了记忆?洛卿宜会走吗?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却发现一旁有一具干枯的女尸。这姑娘面容已经腐烂,身体只剩下一层瘪下去的皮囊,完全认不出是谁。
像是魔修吸食的祭品。
巫偌莫名从这干尸上面感受到一丝的熟悉感,可脑海中实在没有人物与之对应。她百思不得其解,重新检查了周围损坏的痕迹,便发现她先前在苗疆门口布的阵法,已经被魔修击碎了。
这是巫偌先前设置的阵周,是正门口一块并不起眼的圆盘。它呈现出钟表的模样,静静地缩在角落里。上面有着几道指针,代表着阵法被损坏程度。
长针尚在,短针……怎么也是好的?
她正欲上手拨弄,却听到一个声音阻止了她:“别碰。”
“哇!师娘你来啦!难道这儿的魔修是你打的?”
尚未回头,巫偌便听见春草的声音。她的手指颤了颤,硬生生地缩回袖子里,转身的动作却无比的慢。
袖子成了她的庇护伞,手指在遮挡下可以肆无忌惮地蜷缩着,不必声张自己的胆小如鼠。
她的动作成了画面定格的慢镜头,旋转的角度慢得出奇,终究还是要面对她心心念念的那人。
“……卿宜。”她道。
洛卿宜“嗯”了一声,不知是在回复她,还是在回吱吱乱叫的春草。那剑修女子恢复了初次见面时的冰冷绝尘,手中并未负剑,但仍挺拔如初。
她看着洛卿宜,洛卿宜看着她。目光在空气中缓缓交汇,如春季的野花开在了漠北的寒园。
那双墨色的眸子里是平静,是波澜不惊,是与她划清界限的疏离。
她哑口无言,大脑在一瞬间断了层,又堪堪挤出一句僵硬的话:“谢……谢谢你。”
“举手之劳。”
眼见洛卿宜从苗疆的大门缓缓走出,手中空无一物,但巫偌的心莫名跳了一下。
她忽地想起,在传音纸鹤上,对方告诉她,待她回来,有件事要告诉她。
约莫是这件了。
“你……”她整理了下措辞,轻声道,“想起来了?”
上午的天空该是明亮的,可她的世界莫名暗了暗,她将眼神移向别处,不愿再看洛卿宜的脸,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宣判死刑。
“嗯。”洛卿宜道。
不像她这段时日里共枕同居的好友,反倒更像初次见面时手持长剑,威严赫赫的大能剑修。
是她熟悉,又不熟悉的洛卿宜。
她有种莫名的预感,像是洛卿宜此时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而是正欲离开,至此再也不见。
而她,无法抓住对方的离去。
“你要……”巫偌闭了嘴,幸好对方礼数端正,沉下心来静静地等待着她话语结束。
她能说什么……?
说自己给洛卿宜带了礼物吗,可洛卿宜此时身上什么也没拿走,身为大能剑尊,根本不需要她一小小的蛊修送的身外之物。
恳求对方传授她些手段,助她庇护部落吗?修真界的门派功法多半只传授本门徒儿,并无可能传授给一陌生部落的朋友……或者说,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又想问洛卿宜,自己在对方的眼里是什么样的存在,可话语卡在嗓子眼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最终,她只是走到洛卿宜的身前,见对方没有阻拦,却也有自知之明地放弃了拥抱,而是轻轻地低下头去,声音也是细如蚊蚋。
“能再等一天再走吗,我们都很感谢你,毕竟是你救了我们整个部落嘛,大家都,嗯,多亏了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又突兀地生出一股勇气,声音终于大了些:“你愿意看看我们这儿的烟花吗。”
她不敢直视洛卿宜的眼睛,却又坠着一颗心,在迷途的深海里沉浮,惶惶不安地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对面的洛卿宜微微颔首,举手投足之间较之前多了一份不可言说的威严,让她只可远观,不敢近距离靠近。
她听到对方淡淡的声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