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魄玉床之上,身穿黑金长袍的男人正合眼熟睡着,寒气在他的周身缭绕,冻得守在床边的巫医罗素牙齿打架,可男人却对此无知无觉。
直到一缕天光自玉床正上方的小窗落下,刚好洒落在男人如鸦羽般的长睫上。
男人微动修长的食指,半晌,他缓缓睁开眼,眼瞳亮起妖异的红光,不过转瞬光亮又暗了下去。
“尊上,您终于醒了。”罗素兴奋地开口。
男人却只是冷瞥了他一眼,然后单手撑着玉床坐起身。
那张脸剑眉凤目,鼻峰峻峭,薄唇锋利,每一处都似是工匠精挑细琢出来的玉器。
不过罗素却没敢多看男人,连忙将脑袋低了下去。
这可是魔尊冥楼,魔界之主,身份尊贵不说,其性情凶戾残忍,杀伐果决,若是不慎惹恼他,他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许久,冥楼才缓缓吐出有些低哑的声音:“本尊睡了多久?”
罗素立刻作答:“到今日刚好一千年整,您昏睡的这段时日,玉千寻暂代了您的魔尊之位。”
“一千年......”冥楼微皱冷眉,喃喃说道:“怎么睡了这么久?”
罗素有些担忧地看着冥楼,犹豫片刻后说道:“尊上不记得了吗?千年前您与天界战神沈玄一约在界河边一战,之后几日未归,是我悄悄带了几人潜入天界的地盘,在一棵月桂树下找到了昏迷的您,您虽还有一口气在,可伤的实在是太重,我将您带回魔界后,您便一直在沉睡。”
听着罗素的话,冥楼的神色越发沉重。
沈玄一?界河一战?重伤?
这些事他竟半点不记得了,仔细去回想,脑中出现的也只是一片空白。
良久,他阴冷地抬眼看向罗素:“所以,当年是本尊输了?”
冥楼一身嗜血寒意,压得罗素一阵窒息。
罗素紧张地搓着手,吭哧地回道:“不、不算输了,我听说那个沈玄一也受了重伤,昏睡了三百年,这应该、应该......应该算是打个平手!”
说完,罗素咯咯地傻笑起来。
他对平手这个说法很满意,以为这能平息一点冥楼的怒火。
然而,事实并没有随罗素的愿。
冥楼的神情更加阴冷,手腕一转便用力扼住罗素的脖子。
“他只昏睡了三百年,而本尊却昏睡一千年,这就是本尊输了!”冥楼恼声说道。
罗素被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
冥楼还想再开口时,心口的位置忽地一阵剧烈疼痛,像是一团烈火烹煮着他的心脏。
他面色紧绷,下意识放开罗素,将手按住被火烧的心口。
察觉到他的异常,罗素连忙跪着向前挪了挪,焦急地提醒道:“尊上的伤势还未痊愈,现在不宜动怒。”
冥楼没顾罗素的话,而是低头一把扯松自己的衣襟,袒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
几道鲜红狰狞的伤疤,怵目惊心地横在心口的位置。
冥楼看着伤疤微眯视线,随后他抬起左手,几道微薄的黑色雾气自他掌心猛地升起,在他五指间缭绕不散。
虽充满杀气,可和千年前的自己相比,眼下他的法力简直弱得不像话。
冥楼沉声问道:“本尊的法力怎么了?”
闻声,罗素抖得更加厉害:“回、回尊上,当年我将您带回来时,您的法力就已丢失大半......”
冥楼微偏头,双眸冷冰冰地对上罗素,眸底又亮起那诡异的红光:“大半是多少?”
罗素哆嗦地回道:“八、八成。”
冥楼:“你!”
见冥楼又要动火,罗素急忙畏怕地低下头,努力地平息冥楼的火气:“尊上放心,几日前属下已经寻到拿回您法力的办法了。”
“什么法子?”冥楼问道。
罗素立刻答道:“我在一名人界女子身上寻到了您的法力,如今您那丢失的法力全在那女子身上,取回法力的法子很简单,只要您与她亲密接触,肌体相融,法力自会回到主人身上。”
冥楼皱眉略微思忖:“人界女子?”
罗素连连点头:“那女子名叫婴宁,属下已经替尊上筹谋好了,我们只需将那女子掳回魔界,您与她灵修个七天七夜,法力定能尽数收回。”
“灵修?”冥楼的眉头越皱越紧,眸底划过一抹不满。
罗素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尊上,属下知道让您同一个人界女子欢好,属实是委屈了,但还请您忍忍,等您恢复法力,我定会抹去那女子的记忆,丢回人界,绝不会让旁人知晓此事的。”
冥楼这才收回冷冽的视线,沉默地看向前方。
眼下需马上拿回法力,不过是触碰一个人界女子的身体而已,他能忍。
想着,冥楼拢好衣襟站起身。
“本尊要见见她。”
说完,他神色冷漠地向前走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对一个人界女子会是怎样的伤害。
可他不在乎。
魔界之主,性情暴戾,寡情薄意,他自然不会因为伤害一个人界女子而感到羞愧
他走到紧闭的大门前,抬手缓缓推开沉重的门......
此时,人界。
子夜宵分,细雨连绵。
一只手缓缓推开薛府金库的大门。
近七日来,这金库不断发生古怪的事,先是薛府老爷在金库中昏迷,至今没有醒来,后有薛家小女儿偷跑进金库中玩耍,结果大病不起,整日哭闹着说看到了可怕的妖怪。
薛家找了不少捉妖驱鬼的法师与道士,可都不见有什么用,甚至连那些法师也陷入了昏迷。
今日,她便主动寻到薛府,自荐了一番。
她一身素白的棉布裙子,外面穿了件大红斗篷,宽大的兜帽将她的脸遮挡大半。
门在身后合上,她缓步走到金库的正中央。
库中摆放着无数的大箱子,有几个箱子是打开的,露出了里面的黄金和白银,地上还散落着数不清的银票,四周的大架子上则摆放着价值连城的玉瓷和字画。
她环视四周,对周遭堆金积玉的画面无动于衷,最终视线停在屋内的一座金山上。
金山上正盘腿坐着一个肤色发灰的婴儿。
那婴儿肚脐上拖着长长的脐带,身子不大,却长了两个巨大的脑袋,眼瞳也是灰白色的,听到动静后,两个脑袋齐齐转向了她。
双头婴儿微微歪头,肚子上的脐带蠕动两下后,倏然朝她飞来。
她知道自己躲不过,于是站在原地,任那孩子用脐带掀开她头顶的兜帽,然后紧紧吸住她的额头。
脐带用力吸了吸,没能在她身上吸到什么东西,婴儿拧紧眉头,疑惑地看着她,最后失落地收回脐带。
脐带‘啵儿’的一声放开她的额头,留下一点红印。
她用指腹揉了揉那处,然后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和我走吧,我有更好吃的东西给你。”
说着,她解开斗篷。
斗篷刚被脱下,一股异香便迅速充斥金库。
婴儿嗅了嗅那香气,口水顿时流了下来。
她的身体里装着一股强大的力量,那股力量可比人的贪欲要好吃一万倍,若是吃了她,定能修为大涨。
看着双头婴儿流着口水向自己爬来,她也没有半点的恐惧。
她重新穿上斗篷,戴好兜帽,带着双头婴儿走出金库。
金库外,薛家大娘子和自己的大儿子薛宝麟正等着她,见她完好无损地走出,二人有些惊讶。
“处理好了?”薛宝麟狐疑地问道。
她点头:“那孩子现在就在我身边,它藏在金库中以吸食人的贪欲为生,等我带走它后,那些被它吸食贪欲的人静养几日就能好起来。”
听着她的话,薛大娘子和薛宝麟在她身旁寻着妖怪的踪影,可二人却什么都没看到。
除了她,别人都看不到那东西。
“可以给我报酬了吗?”她笑着问道。
薛大娘子从身上摸出五块金元宝,刚想递给她,却被薛宝麟一手拦下。
“等一下。”薛宝麟微抬下巴,十分傲慢地睨着她,“你说你都处理好了,但无凭无据,让我们怎么信你?”
她从容地回道:“你若不信,可派人进去,看看会不会再出事。”
薛宝麟不屑地看着她,片刻后他朝身旁的家仆使了个眼色,家仆虽然害怕,但不敢忤逆薛宝麟,只能艰难地抬脚走进金库。
那家仆在库中待了半晌,最后开心地从库中跑出来。
“没事!少爷,我没事!”
看着家仆没事,薛大娘子的脸上才彻底露出笑,将金元宝递给她。
她放好金元宝后,快步走向柳树旁绑着的驴子,刚要牵着驴离开,身后又传来了薛宝麟的声音。
“不行!你不能走!若是过几日那妖怪又缠上我家怎么办?”
她犹豫片刻后回过头,抬手摘下兜帽。
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眉若远山,面似桃花,朱唇皓齿,唇珠圆润饱满......
看着她柔情似水的眉眼,在这满是寒意的雨夜,薛宝麟却感到了一阵春风拂面。
她说。
“我叫婴宁,若还有妖怪,就到镇子外的桃李村找我,我不收银子帮你们除妖。”
*
雨丝洋洋洒洒地自天际洒落,夜风裹着潮意钻进婴宁的斗篷中,惹得婴宁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尖,然后将头上的兜帽拢得更紧了些。
双头婴儿紧跟在她身后,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口水流个不停,但它一想靠近,便会有金光将它挡开。
想吃但是吃不到,着实把它急坏了,而且,着急的还不止它一个。
若是有些道行的道士,见到婴宁定会被吓一跳。
她身边围着一堆妖魔鬼怪,拖着舌头的吊死鬼,青面獠牙的魔物,挥舞着钳子的蝎子怪.....各个都流着口水直勾勾地盯着她,每一个都想在婴宁身上咬上一口,奈何她周身的那道结界,偏就让它们吃不到嘴。
有些妖魔见吃不到婴宁会死心离开,剩下的这些都很固执,吃不着也不肯离开,总以为只要自己死守,早晚能找到空子将婴宁吃掉。
它们不肯离开,婴宁也不害怕,她打小就能看到这些妖魔,早就习惯了,反正它们也伤不到她。
她拍了拍怀中的金元宝,然后笑着看向自己牵着的驴子。
“小宝,有了这些金元宝就能给佳佳的奶奶治病了,还能给你买些好吃的,对了,家中的石磨被蝎子怪弄成两半了,我们正好换个新的......”
她正计划如何使用这些金元宝时,身旁的小宝突然停下脚步,一步都不肯再向前。
婴宁疑惑地摸了摸小宝的脑袋:“你怎么了?”
小宝鼻孔朝着前方用力出着气。
于是婴宁也朝前方看去。
茫茫雨夜,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
许久,婴宁才看清那是一个男人,正撑着白色的油纸伞,向她和小宝走来。
随着男人越走越近,小宝也越发地躁动不安。
此时此夜,婴宁的心底也隐隐有些发毛。
她连忙低下头,将兜帽拉得更紧,把自己的脸完全挡住。
她紧张地看着自己脚下的雨水,无数雨滴落下荡起波纹。
转眼男人便走至她身前,但男人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与婴宁擦肩而过。
婴宁看着男人的墨色靴子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再抬头时她蓦然发现,刚刚围在她身边的妖魔竟都消失不见了。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发现那撑伞的男人正在她身后的不远处,背对着她站着。
那人身长将近六尺,黑衣白伞,一身死寂冷清,恍若荒野孤魂。
似是感觉到婴宁的视线,男人微微侧脸,吓得婴宁连忙将头转了回去,翻身骑上小宝,匆匆地离开。
直到婴宁走出城,那些妖魔才渐渐围了回来。
它们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所以躲了起来。
婴宁心里奇怪,它们在怕什么?难道是刚才那个男人?
想着,婴宁让小宝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妖魔都怕的人,她自然也是怕的。
冥楼站在远处的城墙上,视线幽幽地望着婴宁离开的背影。
“她身上怎么会有结界?”他问道。
罗素却也一脸不知:“我见到她时便有那结界了,恐怕是哪位高人设下的,不过尊上放心,我试探过了,您身上有魔骨在,那个结界防不住您。”
冥楼略微沉吟后沉声说道:“好,明日本尊亲自动手。”
罗素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地探究着冥楼的神色,片刻后又讨好地问道:“尊上觉得那女子长得怎么样?”
冥楼皱起眉头,隐隐露出厌烦的样子,不过最后还是冷声答了罗素的问话:“她低着头,没看清。”
罗素有些尴尬,只好又说道:“我瞧见过她的长相,不丑,至少不会让尊上感到恶心。”
冥楼一阵沉默。
他想到婴宁身边那些对他的法力垂涎欲滴的妖魔,眸光越发的泛冷。
半晌,他阴冷地吐出声音。
“美丑不重要,反正蒙上脸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