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像是知道了什么,他松开拉着陆阳漾的手,一个箭步地就跑了过去。
陆阳漾伸出手来想拉回他,但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阻止他向前走去。
他回过头一看,是三水。此时的三水面容苍白,唇色尽失,眼神里也带着一些疲惫,唯一看得过去的只有他穿着整整齐齐的西装。
三水说:“别过去,该让他自己学会面对了。”
陆阳漾用手扶住他,这才发现男人身上的衣服几乎已经被汗浸湿,他问:“你还好吗?要不要先坐下来,你怎么——”
他反应过来,是不是因为把他和小八传送过来,消耗了太多的能量了?
三水点点头,陆阳漾便扶着他倚着墙坐下了。
破败的屋子里,没有什么电灯之类的工具,只有那一盏盏小小的烛台。此时正好是白天,常年被封住的窗子不知什么时候被谁打开,外面暖洋洋的阳光就这样规规矩矩地撒了进来,照亮了这黑漆漆的小屋,带给这片土地温暖。
小八的身高明显是不能和那高椅平齐的,他从一边拖过去一张桌子,然后借着臂力连续爬了两次终于爬了上去,他站起身来,正好与那骨灰罐摆着的位置是一样高的。
村里人条件落后,连一张照片都洗不出来。
也许村里的每一个逝去的人都是这样,没有照片挂在灵堂里,仅凭着他人心里的样子而存活。面对下一代,下下一代的询问,祖辈只能凭借那只言片语去形容这个人的样貌,等一个世纪过去,这个人真正的样子被消散在时间里,从此,他就真正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陆阳漾想,李老头应该是能被记住两个世纪的,毕竟小八不是普通人。
他坐的这个位置正好对着小八的后背,因此他无法看清小孩的神色,不过。
想想应该也清楚,不会是什么高兴的神色的。
他又看向那高高的椅子。
那是李老头为小八做的椅子——椅子腿明显有被拼接起来的痕迹。他之前还在想,一个身形不高的老人为什么每次都要踮起脚尖,拼尽全力地把小八放在那个椅子上面,以前还以为是因为想要对小八不利。
现在明白了。
因为小八是他的神明,神明就应该被高高地供起来。
但是。
“你知道吗,如果他摔下来,也是会痛的。”
“嗯?”三水侧身看向陆阳漾,不清楚后者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陆阳漾有点难受,他突然问道:“之前小八被接来学校,是你们来接的?”
三水摇摇头:“不是,是陆地和余佳来的。”
陆阳漾还想知道什么,但竟然还有一点不好意思说出来,三水一看他的神色,轻笑一声,然后道出了他想问的问题。
“你是想知道,那老人这么固执,他们是怎么把小八接回来的吧?”
“是……”
“当时情况其实很简单。小八放火烧了村子之后,他的存在对村子来说就是一个隐患,没有多少人愿意他留下来的。于是陆地便准备了一些食物,当做路过的神,提出要把小八带走。”
“装成,神?”
“嗯,”三水说,“余佳异能释放的时候会有光亮,然后就通过一些我现在提出来都觉得很羞耻的方式,让别人相信了他们是神。”
“……”可以想象。
“但是那个老人不愿意,他认定小八是来救赎他的,所以他并不愿意把小八给他们——真的是挺坚决的,死都不给。”
“那后来……?”
“抢,”三水理所应当的,“小八本来在这个村子里生活都是一个很大隐患,既然软的不吃,就来硬的。”
“……”陆阳漾汗颜,“是这样的啊。”
原来,是这么的干脆利落,他以前还以为是用一些理由去说服了李老头的呢。
难怪,之前李老头对他的态度不好,原来是以为他会再把小八抢走呢。
“再给你科普一下吧,教室里那些咒文,都是陆地下下的,他的能力可以抑制其他能力的爆发,所以这些学生住的那栋楼里,下满了咒文。”
“咒文?”陆阳漾回忆了一下,然后,“是那些地毯……?”
“……”三水的目光突然变得不善,听他这样说了之后,后来有一段时间都没有理他。
白痴发言。
小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太阳的高度也变得越来越低,陆阳漾见状,起身接近了小八,轻声道:“小八,我们得回去了。”
他说的时候还悄悄地观察了一下小八的神色,发现小孩依旧是板着一张脸,眼睛也没有哭红的样子,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旧旧的骨灰罐。
陆阳漾又叫了几声,小八才回过神来。
“我们得回去了,不然会被发现的。乖啦,不难过了。”
小八转了转身子,有点僵硬地摆了摆头。
“羊羊,我可以,把爷爷带回去吗?”
稚嫩的声音变得沙哑,听着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抑住一样。小孩终于是撑不住了,眼里不知是藏在哪里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李老头的屋子,说明李老头之后也很难在一些特殊的日子被后来人祭祀,可能这个罐子就一直一直一直这样被放下去,直到铺上一层厚厚的灰。
陆阳漾的神色也有些松动。
三水这时也走了过来,他看了一会小八,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
“行,带走吧。”
陆阳漾微愣,三水竟然会允许这样做?他一直以为,三水是一个冷面阎王。
于是等夜色渐浓,两大一小走出了村子。
回去还是三水来施法,陆阳漾起初还比较担心他的身体,但看他一个下午的时候就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他也没有矫情。
临走前,三水问他:“你亲身经历过亲人的死亡吗。”
说到这里,陆阳漾看向抱着罐子的小八,自己也回想了一下。
似乎是没有的。他从小被母亲带大,听母亲说,他的父亲在他一岁左右就离开了人世,他算是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母亲身边也没有多少亲戚,他也没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只见过和母亲经常一起跳广场舞的那些阿姨。
其他的,似乎是没有。
陆阳漾回答:“……应该是没有的。”
三水举起他的手,渐渐地,门上浮现出了一道道金黄色的咒文。
“那还是很好的,如果经历过忘记了,或者说是从来没有经历过,那都是很好的。”
陆阳漾握紧了拉着小八的手。
见证了最亲的人逝世,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又怎么会忘记呢。
.
回到学校后,三水便带着小八离开了,他们要去找一个地方存放骨灰罐。
陆阳漾便回到了宿舍里。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点点繁星点缀在这黑夜里。陆阳漾望着这样的一片天地,晃着神。
不知道,灵幼成长小学里的天空,和他母亲看着的天空,是一样的吗。
这里似乎一直被什么东西包裹着,看似是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实则也是一个巨大的囚笼。这里的孩子都是在这样的一个束缚中长大的,他们的童年难得是一模一样的。从小被告知自己是一个“怪物”,明明属于灵界,却被要求像人类一样生活。像阿散这样大的孩子,心里一定是一时不能接受的吧。
你抛弃了我,还让我主动去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陆阳漾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画面里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看着四五岁的样子。小孩正趴在地上,其他稍大的孩子对他拳脚相加。
“废物,你是废物!我妈妈说没有能力的人都是没用的!”
“垃圾就是没用的,我觉得他应该被丢在垃圾堆里!”
“哈哈哈有道理啊,我们把他丢到垃圾堆里吧~”
“…………”
“……”
陆阳漾突然感觉到一阵头痛,刺骨的痛从太阳穴传来,不是一阵一阵的,而是剧烈的一下。
感觉,就像是被人打了一下。
陆阳漾痛的在床上翻滚了两下,他大口喘着气,额头上也渐渐地浮起汗来。他凭着最后的力气脱掉了身上穿着的外套,然后裹了一点被子在身上。
好痛,好热,好难受。
陆阳漾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睡过去,睡过去就好了。
.
校长办公室。
陆地在完成一天的办公之后,惬意地冲了一杯咖啡。
对他来说,夜晚并不是工作的结束,而是新的工作的开始。
这群小孩子,说不定晚上会发生什么事情,虽然他已经上了年纪,但在下一任校长被选出来之前,他还得这样卖命的工作。
陆地按下办公桌上的一个不起眼的按钮,书柜被从中间打开,一块又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被整整齐齐地放在里面。
他还是先检查了一下普通班孩子的石头——嗯,都很乖,都没有发生什么让人头疼的事呢。
接着,他看向了代表着培优班孩子灵力的石头。
相比普通班的孩子,培优班孩子他们的石头在没有异样的时候也会浅浅的带着一点颜色。石头上带着的颜色代表着他们能力的属性,唯一不同的就是,之前某一晚上闪耀着明亮红光的、代表小八灵力的那块石头此时并没有带着颜色。
“啊对,这是正常的,小八的能力此时在样样那里。”
他伸出手来,温柔地摸了摸代表着小八的石头,掌心里也浮现出点点白光。
“好了,今天的检查到此结束!各位同学表现都很棒,可以好好的继续学习了~”
语罢,他关上了书柜。
原本是打算直接离开办公室的陆地,突然从内心浮起了一个念头,他转身回到了办公桌旁,坐在座位上思索了一会后,打开了最上面柜子的锁。
之前三水还问他,怎么把第一个柜子锁上了。
陆地笑了笑,从中拿出了一块小小的石头——这块石头比之前看到的石头小了一半,如果和那些石头放在一起,就会显得它十分的孤立无援。
“嗯哼,我的小样样,今晚你怎么样呢?”
小小的石头正躺在他的掌心,还是原来那晶莹剔透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同。
“嗯,今天也是一个乖乖的样样。”
语罢,陆地也温柔地摸了摸那块石头,却在指尖碰到的那一刹那,感觉到了巨大的温度,紧接着,另一只手碰到石头的部分,也感觉到了一股高温。
陆地吓得赶紧把石头放在了桌面上。
与此同时,校内的警报,在十几年都没有被触发的情况下,在这个和平的夜里,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教师公寓那边,起了火。
陆地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看向了外面,经过他一瞬间的判断,确定那间着火的屋子,是属于那个,不带有一丝杀伤力的,单纯的、温柔的陆阳漾。
“样样,你这可真是,闷声发大财啊——”
小八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
之后他就会蜕变成一个帅帅的小伙子(当然是在别的小朋友的故事也走完之后(笑)
对于小八的经历,其实他也是很幸福的。
有爱着他的爷爷——虽然这个爱很沉重,但在曾经他被抛弃后,孤单漂泊的时候,是那位爷爷,把他从出没狼群的山上捡了回去,把他养大。
这个故事本来就没有准确的好人和坏人,也是我想表达的一种想法。
活着本来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生活在这样一个和平年代的我们,是多么的幸福呀~
###蹲个作收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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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