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荫第十七次在网络上浏览新出的恐怖游戏,她的主治医师栗栗说这样可以帮助她活跃的大脑杏仁核释放压力,缓解焦虑。
热度第一的是游戏图标是一团马赛克,游戏名字和官方论坛关于剧情的评价也用保加利亚语加密过,只知道玩过的人好评如潮,作为一款恐怖游戏,它的评分居然达到了惊人的8.7分。
林荫带着好奇的心情点开了游戏详情,只有简单的三行字:
RPG单机游戏。
需佩戴全息眼镜。
幽闭恐惧症和心脏病患者禁入。
她毫不犹豫地选了【确认】。
桌子上放着的一副银色护目镜随之融化成一滩轻薄的液体,并且像扯面皮,表面越张越大,均匀地包裹住林荫的全身,剩余的都聚集在双眼上。
林荫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任由视野变成一片黑暗,再从星星点点的像素格亮起来,编织成游戏里的画面。
她的皮肤表面浮起细密的电麻感,纳米级传感器正在她的耳蜗深处植入环境音。
"Искателиданаучитемагическизаклинания?"(想学魔法咒语吗?)导游瓦夏的笑声混合着大巴引擎的低鸣传来。
林荫摸了摸后颈上的神经芯片,还有脖子上的监测环,这两样东西是她的基准线,因为她的幻象里不会有这两样东西。
她大略地扫了一眼,自己正坐在旅行大巴的第三排座位,就在这个看起来很幽默开朗的导游大叔眼皮子底下——这可不是什么好座位。
根据她修复过的旧世纪古籍说,这种位置叫“飞机位”,最容易被点名互动,学霸的天堂、学渣的地狱。
果然,下一秒,瓦夏抹了把油亮的鬓角,指尖有规律地敲打这座椅靠背,目光逡巡车内全场,最后还是落在她的身上:“这位同学,跟我一起发音——八姑爸特!”
他故意把音节拉得像绷紧的橡皮筋,发出高昂又颤抖的尾音,震得窗外电线杆上的麻雀扑棱乱飞。
林荫不想发出这个别扭又显得有点滑稽的音节,但她不说,瓦夏就一直卖弄着复古的腔调,仿佛不教会她誓不罢休。
半晌,林荫只好妥协,磕磕巴巴地跟着说:“八,八姑叭特。”
“покупать,购买的意思!”瓦夏又示范了一遍,字正腔圆的保加利亚语和蹩脚的中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同时眨了一下冰蓝色的右眼,“同学们好好学,这些单词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哦。”
前排穿彩虹毛衣的女生噗嗤笑出声,耳垂挂着的神经接口耳环闪成连串蓝光:“学那么认真,难道这辆大巴能一直开到保加利亚吗?”
察觉到林荫的目光,她勾唇俏皮一笑,无声地说了句保加利亚脏话。
林荫平淡地收回视线,蜷缩着靠在窗边,耳畔是瓦夏教学“浴室”这个单词弹舌的声音,暗自思考这个游戏到底恐怖在哪。
这时,一个法国女人裹着熏衣草香突然挨过来,冰凉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背:“亲爱的,你舌尖要像舔冰淇淋这样······”
女人传递过来的肤感就像柔软粘腻的甜筒雪糕芯,林荫条件发射般往后挪,却忘了身后是冷硬的窗户玻璃和座椅,只能落入她挂满浓郁熏衣草香的怀抱,“叫我艾米丽就好。”
“我很喜欢你,宝贝。”艾米丽过分靠近,红唇旁的珍珠耳坠反射出莹润的光芒,“跟我一起参加这趟这趟旅行吧。会很刺激好玩的。费用包在我身上。”
当林荫点头无声地答应后,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色开始流脓,窗外的霓虹灯牌在极速后退中拉出让人头晕目眩的色条,车内却诡异地突然变得安静和平稳,连艾米丽精致的发梢都没有丝毫晃动。
“你的颧骨在发紧。”艾米丽突然用指尖轻点她的脸颊,“放松,宝贝。这又不是恐怖游戏。”
艾米丽仰面大笑,搂着林荫倒在座椅上。
林荫越过她的后颈,看到夕阳突然被掐灭在云层后,整片天空翻涌起介于尸斑和淤青之间的暗紫色。
瓦夏好似化身为野兽,用保加利亚语咆哮着:"следващаспирка——***!"(下一站——**!)他的尾音吞没在暴风雨前奏的电闪雷鸣中。
林荫的神经战栗,后背和手臂的汗毛纷纷竖立,监测环和情感AI意识体晨曦同时被唤醒。
由于穿过游戏的代码围墙,监测环的声音变得急促和断断续续,但仍然充满威严:“皮质醇和肾上腺素分泌异常,检测到您有急性焦虑发作风险,请保持冷静。”
随着车辆的急刹,高耸入云的山脉粘稠的阴影从窗外流进来,打湿在林荫身上,引起一阵阵阴冷。
旅客们却像没注意到一样,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下车。
“我们也走吧,宝贝。”艾米丽的柔荑穿过林荫的臂弯,推了推林荫僵硬的后背,“先在右边的公共浴室洗澡,然后到左边的居民楼选房间住······宝贝我们住哪个房间呀?”
艾米丽的左手遥遥一指,林荫由此看到了陶瓷片外皮几乎剥落殆尽,混凝土骨骼裸露在外面的六层居民楼。它光是立在那里,就仿佛上世纪梦魇的重演。
每道窗外都有生锈的铁栅栏封住,有些锈蚀的尖刺上挂着风干发硬的袜子,在屋内晦涩的光线下像冰冷的死鱼。
没有一户人家亮着灯光,楼下大门的铰链在穿堂风的拉扯下,带着单元门发出死者的喉音。
“注意,SAN值下降。由于基础数据本身过低,本次下降会影响您的五感。”游戏信息框出现,瓦夏抓住她胳膊的谆谆叮嘱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经历重重的回声,怎么也听不清。
“什么?”林荫侧身靠近了一些大声问道。
瓦夏指着居民楼的一下一下地点着,说出来的信息却还是什么都听不清,林荫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型,只看出了“洗澡”和“房间”这两个艾米丽说过的词语。
瓦夏看着林荫迷茫的表情,叹了口气,用保加利亚语说了句:“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