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不出片刻,院中就出现了两名身穿黑袍的男子,黑袍将二人兜头罩住,看不清脸。
这二人将一个锦盒交到虚应天夫人手中,这位夫人将锦盒打开,面无表情的脸上才徒然一笑,随后朝身边的婆子点点头,那婆子进屋将那名男婴抱了出来,交到了其中一名黑袍人手上。
这名黑袍人恭敬的道:“楼主说了,夫人再忍耐些时日,等办完了最近这件事,就将夫人接走。”
这位夫人听后,脸上的笑容立时不见,冷哼说道:“每次他都这么说,这都多少年了?哪次真的把我接走了?”
黑袍人道:“楼主猜到夫人会这么说,让属下转告夫人,这次是真的,藏宝图就要有着落了。”
那夫人半信半疑:“真的?”
黑袍人道:“千真万确。”
那夫人道:“那你们回去告诉他,让他快点,最近听说什么叶神医到了若谷城,虚应天正到处请他来诊病,这叶神医和寒天阁似乎有些关系,到时候被寒天阁插一杠子,可就不好办了。”
黑袍人应是,然后抱着男婴离开。
秦延舟打了个手势,一名阁众悄声跟了上去。
这位夫人又将锦盒打开,取出了几颗东珠,分给了院中的丫鬟婆子和稳婆,然后飘然离去。
叶寻道:“屋里刚生产完的那人呢?她不会有事吧?”
秦延舟道:“不会有事,现在应该是晕过去了,放心。”
叶寻和秦延舟几人回到客栈后,叶寻问道:“所以,虚应天的儿子们,的确都被他的这位夫人给卖了,那虚应天的小老婆醒来不会找吗?”
秦延舟道:“一定会找,虚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虚应天的其他小老婆都没闹起来过,虚夫人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她们闭了嘴。”
叶寻沉默了一瞬。
秦延舟问道:“怎么了?”
叶寻摇摇头道:“没什么。”
秦延舟将黑色锻布拿了出来,又将眼睛蒙上,拉着叶寻坐到了床榻上:“明天虚应天应当就会来请你去,你就如常看诊就好,其他的就交给我,如果运气好,明天千水楼的人可能会出现,还有……”
秦延舟顿了顿。
“还有什么?”叶寻问道。
秦延舟笑着摇了摇头道:“总之,我会护好你的,你安心。”
叶寻一头雾水,不知自己有什么不安心的,但秦延舟这番话,的确有些暖心,虽然不知是何意思。
秦延舟毫不见外的躺在了叶寻的床上,还拍了拍旁边道:“你也躺下,出去一遭应是累了。”
叶寻不明所以,怎么就躺下了?但还是听话的在秦延舟旁边躺了下来。
秦延舟道:“你可知我眼睛刚看不见时,是什么心情吗?”
叶寻心道,应当会难过几天吧?然后又生龙活虎、笑容灿烂了。
秦延舟自顾自的说道:“我眼睛刚看不见时,我其实是懵的,每天都在想,这怎么可能呢?定是谁跟我开了个玩笑。然后几天过后,眼睛依然看不见,我又在想,是不是我之前做错了什么事,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等我反省明白,惩罚就消失了?”
秦延舟沉默了一会,叶寻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秦延舟苦笑道:“后来,师父请了很多个所谓的神医来给我诊病,我对每一个来诊病的神医都抱有期待,然后每一个神医都说我眼睛好不了了,我倒没什么失望,只觉得这神医医术不行。再后来,越来越多的神医都跟我说同样的话,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眼睛是真的再也看不见了,我这才开始恐慌。”
叶寻躺在外侧,看着窗外的一轮圆月,静静的听着秦延舟说话。
“我其实不知这恐慌来自何处,只会莫名的觉得无助。我开始对所有的东西许愿,比如,我暗暗对自己说,如果我走十步没有撞到东西,那么我的眼睛就还能好,于是我就小心翼翼的走了十步,果真没有撞到任何东西,我告诉自己,你看,你的眼睛是可以恢复的。
吃饭的时候,我又暗暗对自己说,如果我能准确的夹到每一盘菜,然后吃到嘴里,那我的眼睛也还有救,于是我夹到了所有的菜,都吃到了嘴里,我心中暗暗高兴,你看,你的眼睛是有希望的。
可是当我把身边所有能用来许愿的东西都许了一遍时,哪怕结果都是我的眼睛可以恢复,但我眼睛依然没有好起来的迹象时,我真的绝望了。
我开始骂它们,它们从被我奉为许愿仙子沦落到一无是处的没用的狗东西,当我把它们都骂了一遍后,我开始变得沉默。
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这样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曾想过,难道是要用我这个瞎子来告诉世上的人,还有不瞎的人吗?如果是这个道理的话,那世间就必须要存在丑陋的人,这样才会知道美人是何模样。
世间也必须要有懦夫,因为这样才能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英雄。
但是,如果非要这般对照的话,我凭什么作为衬托的人存在?
后来有一天,师父来看我,跟我说,人间本不该存在痛苦,之所以存在痛苦,是心生幽怨。
因忌妒而怨,因不公而怨,因懦弱而怨,因无知而怨。因怨而生出恨意,因恨而让目光变得狭窄。
师父让我跳出来,不要困囿于自己造的牢笼中。”
树影清浅,浮云遮月。
良久,叶寻才问道:“那你跳出来了吗?”
秦延舟侧起身,面对着叶寻,轻缓的道:“那时跳出来了一部分。”
“现在呢?”叶寻问道。
秦延舟:“应该全部跳出来了。”
“为什么是应该?”叶寻又问。
秦延舟又平躺了回去,片刻才道:“因为我不清楚,我跳出来是因为心境,还是因为眼睛有救了,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你带给我的。”
叶寻不知如何接下去,轻轻弯了弯唇角,然后思绪翻飞,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秦延舟轻声唤道:“阿寻,你睡了?”
回应他的是叶寻均匀的呼吸。
秦延舟:……
秦延舟轻叹,不由自主的想,阿寻到底有何心事压在心底?是浮屠印还是韩临风?是他师父还是别的什么深仇大恨?他为何不和我说说?难道还不当我是好友么?
想到此处,秦延舟又莫名生起气来:阿寻竟然还不当自己是好友!
想着就气呼呼的转开身子,面向里侧,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二人是被夏栩的拍门声吵醒的。
叶寻睡觉规规矩矩,入睡是什么姿势,醒来还是什么姿势。
但秦延舟则不知一夜之间变换了多少姿势,总之,醒来时是将叶寻抱在怀里,一条腿还搭在了叶寻的腰间。
叶寻:……
秦延舟毫不在意,反而觉得这一觉睡的甚是舒坦,于是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心情愉悦的道:“阿寻,我们该起来了。”
叶寻没理会秦延舟自来熟的招呼,而是先下床开门,声音有些哑的问道:“夏公子,发生何事了?”
夏栩见叶寻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歉然道:“叶神医,虚怀楼来人了,请你去诊病。”
秦延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叶寻身后,听到夏栩的话后,说道:“让他们等着,这才几点就来请人。”
夏栩听到秦延舟的声音,愣在了当场,心思百转千回:昨晚延舟和叶神医睡一起的?他不是从不和人一起睡吗?叶神医竟也没拒绝?
然后傻笑出声:他们二人竟是两情相悦,这敢情好,寒天阁看来真的要有喜事了。
叶寻见夏栩也不说话,竟还傻兮兮的笑了起来,神情一顿,试探问道:“夏公子?你还好吧?”
夏栩回神,忙笑嘻嘻道:“好着呢!好着呢!我只不过太高兴了,你和延舟先忙,我去回了虚怀楼。”说完转身大步离开,背影都透着雀跃。
秦延舟动了动耳朵,问道:“他在高兴什么?”
叶寻摇头道:“不知。”
二人不再理会,换了衣衫,洗漱一番,简单用了早饭,才见了虚怀楼的人。
来人是虚应天的管家,管家见叶寻推着秦延舟出来,心下道:看来江湖传闻是真的,寒天阁秦阁主果然是眼睛和腿都有疾,真是可惜了叶神医了。
管家疾步上前,拱手道:“秦阁主,秦夫人,我是虚楼主的管家虚二,我家楼主差我前来请二位前去诊病,虚楼主本要亲自前来,但昨日发生了些小事,不得不先行处理一下,还望二位见谅。”
秦延舟十分大度的道:“无妨,还请虚管家带路吧!”
虚管家一听,立即前去带路,心下嘀咕道:谁说秦阁主不好相处说话夹枪带棒的?明明很好说话嘛!
秦延舟和叶寻到了虚怀楼的时候,虚应天已经携家眷等在大门处,四十多个衣着鲜亮的妇人站在虚应天和虚夫人身后,各个满眼欢喜。
推着秦延舟的叶寻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被这一副阵仗吓了一跳。
秦延舟动了动鼻子,抬头问道:“我怎么闻到那么浓厚的脂粉味道?还好几种?”
叶寻附身在秦延舟耳边轻声道:“虚楼主带着他的四十个老婆正站在大门处,应当是在、迎接我们。”
秦延舟嘀咕道:“我就说,怎么这么重脂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