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画像占据了教堂的半面墙壁,越走近压迫感越重,仿佛画上的人正睁着无神的眼睛,淡漠地俯视着人世间。
陈冕抬头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对瞿之彧道,“我怎么感觉这画怪怪的。”
瞿之彧走上云梯,正好停在耶稣像的脚踝处,打开了检测仪,“哪里奇怪?”
“平常看到的耶稣像都是闭眼的,要么半睁也是怜悯的神情,这个......”陈冕语塞,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瞿之彧对准画像上的血液,机器的蓝色荧光将血色染成淡紫,他吐出两个字,“淡漠。”
“他的眼神......还有一点嘲弄。”
陈冕打了个哆嗦,虽然三署和警务厅从来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但是在敢教堂里光明正大说耶稣的表情嘲弄的也就只有瞿之彧了,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老修女,好在她们并没有什么看法。
瞿之彧站在画梯上没动。
就像陈冕诡异的直觉一样,耶稣像大多数悲悯仁慈,眼前的画像却陡然生出一股冷漠的态度。
神明救了世人却终究难救自己,这是耶稣的宿命,乔倾在格洛斯特教堂内完成了这样一幅画像,她又想表达什么?
瞿之彧刮下一点颜料从云梯上走下,他将颜料交给陈冕,“检测一下是不是血样。”
陈冕愕然,“什么?”
瞿之彧道,“这座教堂所有壁画的血液颜色都和这一幅不同,真正的血液和调出来的红黑色差别很大,所以我怀疑这幅画是乔倾用真正的血液画出来的......至于血液是怎么得到的,交给你们警务厅了。”
陈冕将颜料试管交给鉴定科,看鬼一样看着瞿之彧,“不管是怎么得到的,关于凶手还是没有头绪。”
教堂里没有礼拜者的身影,只有依旧忙碌的警察,瞿之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为自己损坏壁画对老修女说了声抱歉,然后摘下手套,信步往外走去,示意陈冕跟上。
陈冕会意,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到了教堂一层的室外露台上,瞿之彧撑住大理石围栏,望向室外一年四季都盛放的百合道,“你知道耶稣的故事吗?”
“这个你应该去问修女吧。”陈冕走到他身边摆出同样的姿势,极力搜寻着自己并不充裕的宗教知识,勉强道,“诞生,传教,背叛,死亡。”
瞿之彧笑了一笑,他迎者日光道,“玛丽亚以处子之身诞下耶稣,耶稣传教收了十二个门徒,又被犹大背叛,最后处死他的是彼拉多,杀人凶手本质上却是当时的罗马帝国。”
陈冕思维能力超群,就算这样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她愣愣道,“你是说如果血样检测结果这些血液属于乔倾......”
“她就在借这幅画暗示什么。”瞿之彧垂下眼睫,“在她的故事里,玛丽亚是谁已经很明确了,那么犹大和彼拉多又会是谁?”
教堂的景色神圣而庄严,钟声敲响了十二下。
陈冕终于缓过一点,她显然想起什么对瞿之彧道,“只放出一个乔倾不像他们的风格,毕竟暗处的东西,了解靳敛恐怕比你还多。”
“能把乔倾塞进卡布尔就证明残存势力已然存在且强大,应该从哪里入手你应该知道了。”
陈冕点点头,她拨出一个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转过身时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瞿之彧知道有什么话不说陈冕能把自己憋死,于是认命般道,“有什么想说的,说吧。”
陈冕再度靠上栏杆,“你其实明白乔倾的死亡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正在隔离的那个家伙......靳敛从来不是一个可以掌控的人,三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如果在这期间你产生了光靠所谓的爱情就能拴住他的错觉,我必须提醒你时刻保持清醒,毕竟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说得诚恳,尤其是蒲亚告诉她昨夜瞿之彧留在了三十七层,心中那只暂封的警钟终于嗡嗡大响。
瞿之彧是个冷静的人,遇到靳敛的时候除外。
“和你结婚又怎么样?在他心里,或许你们这段婚姻还不如闫翊那个青梅竹马来得重要。”陈冕攥紧拳头,下着猛药,“虽然闫翊已经死亡,但是当初他为了闫翊公然对抗整个体系的时候,就已经将你的存在置之度外了......仔细想想他当年的态度,我甚至怀疑当初答应你的求婚都是懵懵懂懂,随意开的一场玩笑。”
瞿之彧神色平静地接受着陈冕的一切猜测和指责,他淡然道,“已经盖棺论定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有分寸。”
陈冕冷笑一声,她还想在说什么,通讯器突然响起,警务厅的红色警示刺目晃眼。
瞿之彧示意她打开播放,机械声在教堂外响起。
“A级指令,在蜂巢中发现涂守星的踪迹,请求支援。”
北海公园,玻璃暖房。
“我跟你说,老大可喜欢这里了,过去我还奇怪他一大老爷们怎么喜欢这些粉粉的东西,今天我算明白了。”蒲亚抓着一支冰淇淋,看靳敛的眼神仍旧充满钦佩。
靳敛干笑两声,没有解释,而是转头去看暖房外大手笔植下的樱花丛林,由于每天都有护工照料,这里的樱花开得灿烂,粉色偏浓,野餐的家庭和约会的学生都是这道风景的一部分。
相较之下,卡布尔的樱花只由各个班级轮流照料,远没有这里典雅壮观。
鳄鱼头说他忘了什么......
那么他究竟忘了什么呢?
蒲亚在角落铺开电子光屏,在数据库中搜索着程徽,涂守星在曙光城算是贫困阶级,他的母亲是四月餐厅的服务员,生父不明,十岁时母亲生病,主动放弃高额医保基金换来他的教育保障。
涂守星也因为这笔教育保障和惊人的天赋进入了卡布尔成为一名高中生,然而他进入学校后,同班同学的自杀导致他心态失衡,最后弄死了自己的同学和老师,彻底断绝了走入正常生活的机会。
在这起案件中死去的老师名叫袁远周,死去的同学名叫许茶茶,也是他们的实验工具来源。
然而从来没有人提及当年涂守星的班级上还有一个名叫程徽的学生。
他透过光屏看靳敛,对方抓着一杯半化的冰淇淋咖啡,正盯着玻璃外的樱花,完全没有在意四周的情况。
虽然在监视器里看过无数边靳敛的样子,蒲亚还是觉得直观上这个闷声干大事的高中老师长得更具有欺骗性。
相当漂亮温和的长相,不会让人觉得生疏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淡,尤其是靳敛习惯戴着眼镜,镜片藏起了瞳孔中的锋芒,无意识发呆的时候,更加人畜无害。
蒲亚可以理解瞿之彧为什么喜欢靳敛,但有些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干出那种惊天动地的案件的?
“怎么了?”靳敛迎上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程徽有什么不对劲吗?”
蒲亚摇摇头,搜索着资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老大的终身幸福终于有了着落,嘿嘿......”
靳敛看着他傻笑,心道你老大的名声也毁于一旦了。
蒲亚浏览着屏幕上的记录,他突然摒住了呼吸,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他艰难开口道,“靳老师,你为什么要问程徽这个人啊?许茶茶和涂守星的案子好像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吧,跟乔倾好像也没有关系......”
靳敛的确找不到借口查程徽,他总不能跟蒲亚说是因为一颗苹果,于是他随口胡诌道,“没有,只是突然想起来,她是我的直系学姐,当初又是学习委员,很聪明,也不知道最后去哪里高就了。”
蒲亚鬼鬼祟祟道,“难不成是你的初恋?”
“......”靳敛叹了一口气,转念一想确实不能和满脑子只有恋爱的十九岁小朋友计较什么,摇摇头道,“不是。”
“那我就放心了。”蒲亚嘀嘀咕咕,“这个人怎么比得上老大......”
他调转光屏,一张黑色的证件照落入靳敛眼中,审判庭所掌握的资料页十分详尽,包括生卒年和家庭职业。
咖啡冰淇淋的凉意透过玻璃杯传到他的手心,在暖室内,他被烘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照片上的人和幻境中长相没有多少差别,唯一不同的是带上了眼镜,穿上了暗色西装,眼角多了皱纹,家庭成员那一栏写着她母亲的名字苏平,而职位那一栏......
“涂守星事发和她没有什么关系,程徽按照天赋和成绩评价,毕业就进入了议事厅工作,那鬼地方的人,只有老大敢惹了......”蒲亚狠狠咬了一口冰淇淋,“那个叫沈兼的老妖婆手底下没有一个正常人。”
靳敛没有听他的碎碎念,一切都对上了,程徽顺理成章地进入官员体系而后毕业,鳄鱼头在空间中还原了她高中时的场面绝对不是凑剧情那样简单,还有她那张怀孕报告和苏平拦住他的时候说的话都很耐人寻味。
他向下调了调,手指落在程徽配偶子女那一栏。
都是空的。
蒲亚缩了缩脖子,“把生命奉献给事业,这样的人真的是不少。”
靳敛道,“还有更详细的吗?”
蒲亚“欸”了一声,“啥?”
靳敛沉下目光,“涂守星班级上所有学生的资料。”
蒲亚察觉了氛围的不对,靳敛的表情并不像开玩笑,他道,“这个连我也没有权力查询,个人资料已经是极限,班级与案件相关的信息都在老大手上,你可以去问问他。”
樱花林外的喧嚣和玻璃室内一墙之隔,角落里的这张桌子突然陷入了安静。
靳敛捏着冷却的杯子,思考着下一步对策,要不要把所有事情告诉瞿之彧?他还没有搞明白鳄鱼头的真正目的,就算说出来,瞿之彧会不会帮他?
但很快他回过神,这一切都基于瞿之彧愿意相信他。
可惜审判长只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陪他这个生病人呆了一晚上,他居然得寸进尺地自动将对方归入了可依赖范畴,这实在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蒲亚看着他的神情逐渐落寞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他的手臂上警示灯亮起红色。
靳敛茫然抬头,“怎么了?”
蒲亚突然窜起来,严肃道,“涂守星在蜂巢现身了!”
让我攒攒字数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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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圣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