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城市大学前的甜品铺子还是第六大道新发行的游戏机,就算掏空他可怜的工资,靳敛也从来不对喜欢的东西加以掩饰。
但现在他邀请瞿之彧一起睡觉这件事情却纯粹是出于抱歉心理。
瞿审判长衣衫单薄,被他弄醒的时候显然还处于睡眠不足状态,黄昏的光退去之后,窗外天气阴沉,比起冒着低温再出去开车,怎么想都是在眼前这张床上睡一觉来得舒服。
靳敛躺了一会儿,他观察瞿之彧,审判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这句话可能有所冒犯,靳敛没勉强,也猜到多半又是一句拒绝,于是裹着病号服自己去洗漱。
盥洗室的镜子里,回到现实的他没有任何变化,拍了一脸水后,憔悴苍白的脸色,微微红肿的嘴唇和满眼的血丝变得更加明显。
“美貌不再啊老靳......”靳敛十分无奈的扯了毛巾擦脸。
人总会变老,十七岁的自己和二十五岁的自己全然是两个感觉,当下各种奇怪的科技已经能做到让人青春永驻,就像议事厅厅长沈兼一样,她看上去也就五十多岁,然而实际年龄可能已经三个五十岁都不止。
只是人类皮囊下的诡异金属感还能称之为人类吗?
他不敢确定,但转念一想,人类皮囊包裹的原始人类组织也诞生出了一大批的“非人”,就像鳄鱼头给他的故事一样。
他有预感,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程徽的事情还需要他去研究。
靳敛收起胡思乱想,擦掉了脸上的水,在盥洗室呆了一会儿,为了避免尴尬,他估摸着被他吓惨的瞿之彧已经离开,才默然出来。
城市陷入寂静的黑暗,他颓废走出来的一刹,愣住了。
瞿之彧抱着电脑坐在床上,纤长的手指飞快地敲击着触感键盘,见他出来,也不抬头,像是例行公事道,“早点休息。”
靳敛,“......”
这幅场景实在是诡异得让他说不出话,瞿之彧动作自然,下午被他枕得发皱的枕套被细心地抚平,柜子上放着他睡前需要遵循医嘱吃的药。
他走过去坐下,第一次没有抗拒治疗,浑浑噩噩地灌下了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片。
余光瞥到瞿之彧,对方正专心地盯着电脑屏幕,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观看别人的工作记录不是好习惯,靳敛沉默地钻进被子,室温被调低了几度,但身边一个大活人的体温远比控暖的制热效果要好。
整个人都是暖的,和梦境中坠落的冰凉深渊简直是两个极端。
靳敛侧着身,他突然很怂地承认他有点不敢看瞿之彧,只能看着落地玻璃外的夜景。
瞿之彧则一直没有动静,仿佛他真的只是在这里休息外加研究一下审判庭的报告。
城市霓虹灯火逐渐变成了朦胧的色块,困倦中,他闭上眼睛,鳄鱼头仿佛再次出现朝他张牙舞爪,眯着那双黑豆一样的眼睛告诉他,“程徽的事情,是你回到现实之后了......”
曙光城彻底陷入黑夜。
瞿之彧停下工作时已经是凌晨,他关闭电脑,低头看了一眼靳敛。
睡觉前要留一盏暖色的小灯,觉得家政机器人是世界上最烦人的存在,爱吃龙虾意面和甜食,睡着以后手会不自觉握成拳,喜欢什么总要大着胆子试一试......
他伸出手将柔软的浅色刘海拨开一些,然后按住了靳敛的手腕。
脉搏在正常范围内,这几天一直紧皱的眉毛现在也处于放松状态。
他放心地松开了手,眼睛却没有离开偏白的肤色和睡乱的头发,睡着的靳敛毛茸茸的,像一只温顺的小羊,只不过这只小羊有时候也实在凶猛的时候,他记得当年是一百三十一届校庆,向来不走寻常路的高二风纪委员犯了大事儿,带头违了一次大规。
那天他站在图书馆门口,正和几个同学拿了学情报告一起出来,被惊得半天没有回过神,一双明亮得像星星的眼睛盯住他,笑得比校庆的烟花还要灿烂,还要傻冒。
他听到靳敛说,“瞿之彧同学,您愿不愿意多一个我这样可爱的男朋友?”
卡布尔虽然明文规定禁止校园时间做其他的事情,对于学生恋爱却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尊重着情窦初开的美好,然而靳敛那一次石破天惊的表白拉下了校规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拉下了副校长兼教导主任的脸皮。
操场上堆满了校友送来的花束,靳敛被追得满场乱跑,还不忘回头和教导主任卖乖求饶,“我错了嘛,要不我给您买瓶水再跑吧,不然您喘不过气儿。”
气得两百斤的教导主任按着膝盖,颤颤巍巍地指着他,说不出一句话,身为风暴中心的另一个主角,他则呆站着,抓着自己的学情报告,指甲几乎捏碎那层薄薄的纸张。
周围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又在他冷淡的目光中恢复寂静,然而那天只有他自己明白,那颗一直平静的心脏已经和卡布尔人工湖里蔓生的水草一样疯狂缠绕成了一团乱麻。
仅仅过去八年,什么都像是变了。
确定他已经进入深度睡眠,瞿之彧起身拉好被子,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衫离开了房间,他走到隔壁的公寓门前,按下了指纹锁。
三十七层虽然宽阔,其实只有两间公寓,另一边是他的家。
准确来说,是他们曾经的家。
房间很安静,陈设和靳敛三年前出事的时候一样没有变过,在这座随处都是监控和精密仪器的城市里,这座什么都很简单的公寓算是一块净土。
瞿之彧在亚麻色的沙发上坐下,拨通了蒲亚的联系电话。
今夜呆在审判庭的人是龙誉存,蒲亚已经回了自己的小公寓,正抱着一只肥硕的蓝白猫打着VR游戏。
他偏头躲开朝他射来不存在的一支箭,那只猫冷不丁被他的膝盖压住了尾巴,“喵”了一声,不满地跳到一边蜷着身子躲进纸板窝里坐下。
蒲亚摘了眼镜,抱歉道,“对不起嘛,夏洛克。”
夏洛克白了他一眼,侧过了头,正在蒲亚犹豫是开个罐头还是给个猫棒棒糖时,瞿之彧的大名在手臂上亮起。
他赶紧接起,“老大,什么事?!”
瞿之彧很少在非工作时间找他,除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刚才检测到了涂守星的芯片信息。”瞿之彧喝了一口咖啡,强迫自己清醒。
果然是大事,蒲亚惊得从榻榻米上跳起来,“找到那小子了?”
自从上一次通话,今天是他被涂守星拉黑的一周整,他对涂守星重新犯事感到不解,审判庭给了他第二次机会,新的身份,同样的学校,甚至是免除了三分之一学费。
只要压制住罪恶,他就可以重回社会。
然而他对审判庭放出的实验品下了手,还伪装成了和乔倾一样的死亡现场。
“没有。”瞿之彧揉了揉额心,“最后的信号消失在闸关附近。”
蒲亚愣住了,闸关......他突然想起那些绚丽耀目的色泽和灯光,如果说2021街区还算是法制之下与光明共存的亚黑暗,那么闸关就是通往真正地狱的入口。
入口后的地方,叫蜂巢。
狭小,潮湿,格子一样的建筑龟缩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那里住着城市中最底层的存在,暗娼和赌客就像密密麻麻的蜜蜂。
这块地皮差点被划入曙光成的隔离区,然而因为管控困难在林圳手下一直耽搁着。
现在瞿之彧说,涂守星进入了蜂巢。
蒲亚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神色扭曲道,“那小子......图什么啊?”
“只有先找到他才能知道。”瞿之彧道,“你通知陈冕安排警务厅的人先去蜂巢盯着,至于你,明天来隔离室,靳敛需要你的陪同。”
蒲亚一时间没弄明白,他挠了挠头,“那嫂子知道乔倾的案子和米荼不是一个人干的吗?你不是说要尽量把他摘出乔倾的案子吗......这样放宽权限,会不会太危险了?”
瞿之彧没有说话,也没在意“嫂子”这个突兀的称呼,他开了客厅灯,垂首坐在沙发上。
从一开始他就不建议将靳敛和涂守星放在一起实验,相识八年,共同生活五年,他对靳敛的脾气了如指掌,让他看到自己的学生自相残杀,由此来判断他的态度本来就是下下策。
但审判庭没有别的办法,沈兼和林圳都认为没必要在回归的蜮身上浪费太多资源。
然而涂守星还没有开始犯罪时,乔倾的死亡就已经发生,靳敛成了第一发现人,如果幕后主使是为了靳敛,那么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一定和三年前的事情有关,如果那些漏网之鱼试图唤醒靳敛的思维,又会发生什么?
瞿之彧不敢赌,当年事发,倔强的人呆在隔离室中拒绝他的会见,隔着监控,他只能看到被子弹疤痕和各种治疗留下的严重创伤折腾地目全非的靳敛。
他在隔离区外失魂落魄地等了很多天,等到的只是一枚装着婚戒的信封。
那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固执,任性地单方面的开始,单方面的结束。
瞿之彧突然有些气闷,他走进卧室,拉开了花架旁的抽屉,灰色丝绒的礼盒,里面是一枚古朴的素环铂金戒,戒指的主人正在隔壁心安理得地睡着。
他重新合上抽屉,眸色阴沉。
三年,他花了整整三年把靳敛从隔离区捞出来,就绝对不允许再有一点岔子威胁他的安全。
蒲亚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强行抱来夏洛克瑟缩道,“难道应该喊哥夫?”
“什么乱七八糟的。”瞿之彧冷声,他头疼道,“你不用在意其他的,你负责监控他的情绪,至于要去哪里,都听靳敛的。”
走亲戚出门两天,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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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