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惠斯特需要四个人两两一组,一般情况下,夫妻不会被分到同一组,但格蕾丝看了看格斯特先生的神色,了然地对约瑟夫说道:“你知道我不太会打惠斯特……”
于是格斯特先生就坐到了格斯特夫人的对面。
约瑟夫认为那一瞬间,格斯特先生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谢天谢地”的感激之情。
就好像和自己的妻子一起打惠斯特对他来说是一件很神圣的事似的。
约瑟夫和妻子对视一眼,都不太能理解格斯特先生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四个人坐在一起打牌,莱斯特先生负责发牌和记分,听差詹姆斯和约翰则等候在一边,随时准备为房间里的客人提供酒水点心和雪茄之类的物品。
打牌的时候,格斯特夫人的神态就开始变得有点紧张,她盯着自己的牌,全神贯注地思索着该打哪一张。
而且她记牌的举动非常明显,有的时候一组牌打出来之后,约瑟夫还能看见她无声地复述着那些牌面。
但是格斯特夫人似乎格外不擅长打牌。
因为一个小时之后,格蕾丝和约瑟夫的牌分就已经遥遥领先了。
然后格斯特夫人就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哦!抱歉。”格斯特夫人开始手忙脚乱,手里的牌也掉在了地上。
格蕾丝注意到,格斯特先生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但他仍旧没有提出结束这个游戏。
这时格蕾丝说道:“我想您可能有点累了,格斯特夫人,也许我们该去客厅休息一会儿。詹姆斯,请沃克太太去准备红茶和点心。”
“要去吸烟室吗,格斯特先生?”约瑟夫自己其实几乎不抽烟,但他会礼貌地邀请家里的男宾客去吸烟室聊聊天。
格斯特先生不太情愿地离开了牌桌,和约瑟夫去了吸烟室。
“您和格斯特夫人的感情真好。”吸烟室里,约瑟夫有些怀念地说道:“说起来,我和格蕾丝认识了十年多,但她成为我妻子的时间才一年而已。”
“我和比阿特丽斯也很早就认识了……那时候她才十七岁。”格斯特先生回忆起从前的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我想您第一次见到公爵夫人的时候,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她就像个纯洁的天使。”
格斯特先生所说的“她”当然不可能是格蕾丝,而是他的比阿特丽斯——格斯特夫人。
至于格蕾丝女扮男装那会儿在约瑟夫眼里算不算“天使”,这事暂时先放在一边。
反正约瑟夫现在觉得,格斯特先生真的认为他妻子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天使。
“我认识格蕾丝的时候,她也只有十七岁。”约瑟夫试图在格蕾丝和格斯特夫人身上找出一点共同点,以便能让格斯特先生多透露一些东西。
“那个年龄段的女孩都很活泼,她们喜欢骑着马到处跑,有的时候还会趁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打猎。”
格斯特先生所说的,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平民女孩儿能做的事。
因为平民的家里不可能负担一个女孩骑马。
即使农户家真的有马,他们通常也不会配备马鞍。
干农活的马通常四肢短小粗壮,不适合被人骑着到处跑。
“听起来格斯特夫人的父母经营了一个农场。”
格斯特先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嗯……是这样,没错,是这样。”
他重复的回答使得他的话变得有些不可信,但约瑟夫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约瑟夫就像没有发现似的,继续说道:“依我看,您妻子的父母一定是那种很注重礼节的人,她的礼仪可不是普通的女教师能培养出来的。”
没有去看格斯特先生略显心虚的脸色,约瑟夫自顾自地说道:“但这对年轻女孩来说肯定是一件烦人的事,如果她喜欢骑马,她就不可能喜欢坐在客厅里学习那些优雅的倒茶动作。”
“那对她来说确实是一种折磨,但是现在她已经忘不掉那些习惯了。”格斯特先生说道:“我认为太注重礼仪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一个人受尊敬仅仅是因为他的礼仪很好,那么这种尊敬就毫无意义。值得尊敬的人应该具有金子一般的高贵品质。”
格斯特先生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重,仿佛陷入到某种不好的回忆里去了,连约瑟夫向他投去的探究目光都没有看见。
另一边,格蕾丝和格斯特夫人坐在茶室里,愉快地聊起了自己少女时期的事。
“罗宾那个时候就很体贴,他会帮我牵马,还会帮我隐瞒我去猎场的事。”格斯特夫人淘气地眨了眨眼睛。
“那个时候,格斯特先生经常和您见面吗?”格蕾丝若有所思地问道。
“我们几乎天天见面,尤其是秋天的时候。夏天的时候父母会带我去伦敦,我就会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他。”
当格斯特夫人说这些的时候,不仅格蕾丝觉得奇怪,连沃克太太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因为格斯特夫人的出身无疑是中产以上,但格斯特先生却好像并非如此。
“据我所知,格斯特先生以前是一位成功的商人。”格蕾丝试探着说道。
“是的,他很擅长做生意。”格斯特夫人开始变得有些迟疑,“他……”
茶室里的茶具因为格斯特夫人的动作摔到了地上,碎片和滚烫的茶水淋了一地,地毯上也一片狼藉。
但仆人们现在根本没空管这些。
沃克太太跑了出去,要求小听差立刻把查尔斯医生请过来。
格蕾丝则追着尖叫的格斯特夫人跑到了庄园外。
本来还在吸烟室聊天的格斯特先生在听见尖叫声的时候就一下子变了脸色,焦急地跑了出去,期间还被地毯绊了一下,差一点摔倒在地。
伊登庄园的仆人们全都被尖叫声吓了一跳,纷纷走出自己工作的房间,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好在庄园里的男仆很多,没过多久就把突然发病的格斯特夫人找了回来。
雪地里,格蕾丝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累赘的礼服,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讨论精神疾病的话,格斯特夫人的身体绝对比格蕾丝还要健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一个五英尺二英寸(约157cm)的人会比五英尺九英寸(约176cm)的人跑得还快呢?
这一次,格斯特夫人的情况明显比昨天要严重。
她一直大喊着“他不是我丈夫”,并且格斯特先生一出现,格斯特夫人就会高声尖叫。
查尔斯医生赶来的时候,这一切也没有任何缓解的趋势。
最后,查尔斯医生只能给她喂了一点溴粉冲剂。(①)
格斯特夫人在药物的作用下,慢慢变得平静,坐在沙发上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就像很多刚吃下安眠药没多久的人一样。
“她这样已经多久了?”查尔斯医生询问格斯特先生。
“已经三年多了。”格斯特先生发愁地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脸颊。
“她总是会幻想自己有另一个丈夫吗?她有没有其他反常的行为?”
查尔斯医生其实并不擅长诊断精神病,但是以目前的医学水平,医生也仅仅只能从心理和行为方面诊断一个人是否患有精神病。
格蕾丝有理由相信,疯人院里有很大一部分的人是被误诊的。
因为在很多英国人眼里,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病,女人脾气暴躁也是精神病的体现。
有的人甚至可以花钱贿赂医生,把某个家庭成员送进疯人院。
“是的……”格斯特先生犹豫了一下,说道:“比阿特丽斯没有其他异常的行为。”
“我认为格斯特夫人可能需要去疗养院,那里——”
没等查尔斯医生说完,格斯特先生就言辞激烈地打断了查尔斯医生的话。
“我不会送我的妻子去那种地方!任何一个有人性的人都不会把自己的妻子送到那些杀人犯手里!”
这时格蕾丝听见了一声轻笑。
她抬头看过去,就发现女仆海莉站在楼梯口,用一种相当不敬的讽刺目光看着格斯特先生。
发现格蕾丝在看着自己,海莉才尴尬地收回了笑容,不自在地转身回了仆人房。
“我想您有必要为格斯特夫人换一个贴身女仆,格斯特先生。”
无论格斯特夫人是否患有精神病,海莉都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贴身女仆。
更何况圣诞节期间,外面总是很冷,格斯特夫人这样频繁地跑出去,她的女仆却对她不管不顾,这势必会影响格斯特夫人的健康。
可是格斯特先生依旧拒绝了这个提议,他用一种仇恨的眼神看着海莉刚才所在的位置,嘴里的话却非常克制,“海莉只是需要再适应一段时间,比阿特丽斯在这里很少能遇到同乡人,如果我解雇了海莉,她就会觉得孤单。”
格斯特夫人目光呆滞地坐在沙发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丈夫所说的话。
她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最后终于睡了过去。
就在她像个孩子似的躺在沙发上睡熟的时候,格斯特先生突然情绪崩溃地流下了眼泪。
①溴化钾在当时作为一种镇静剂被广泛用于癫痫病的治疗,因为它可以缓解剧烈的发作,而且作为一种一般性的镇静剂其用途更加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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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