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内特目送着他的两位雇主携手跳下马车,光看背影的话,这两位贵族简直就像两个急着去洞穴探险的小男孩。
约瑟夫和格蕾丝当然不可能带着内特一起去墓地。
他们必须悄悄地过去,否则就会被看守墓地的人发现。
内特今天驾驶的是伊登庄园最高规格的马车,这种马车不仅笨重,而且前进的时候会产生比普通马车更大的噪音。
如果他们带着内特一起过去,那么还不如直接在墓园入口大喊“我们来了”!
不仅如此,格蕾丝现在的穿着也不适合攀爬,所以她和约瑟夫必须去某个房子里换一套衣服。
总之又是格蕾丝的某个假身份的住所。
“诚恳的讲,我认为我们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约瑟夫。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一名凶手的话,小海勒的尸体很有可能已经被破坏了。我们必须祈祷,那个凶手还没找到机会动手。”格蕾丝在更衣室里一边套上一件跑腿男孩经常会穿浅蓝色罩衫,一边语速飞快地说道。
可怜的小海勒已经死去两天了,而他的尸体在当天就被潦草地下葬了。
大英帝国有很多负担不了葬礼的穷人,或者说,他们很有可能没有遗产,也没有活着的亲戚,因此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类人没有举办葬礼的必要。
政府会为这些可怜人提供一笔钱,用来购买最廉价的公共墓地,以及一口薄得用拳头就能打破的棺材。
可悲的是,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并不能得到这笔钱,而格蕾丝相信,他们死后也不会在意自己有一个怎样的葬礼。
那是活着的人才在乎的事。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那些埋葬穷人的墓地里,必然堆积了过多的尸体。
而粗心的管理方式,也让这里的尸体更容易被盗走、破坏。
“我想我们得带上这个。”换好衣服之后,格蕾丝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左轮手·枪,递给了约瑟夫。
自从在某一次谋杀案中,格蕾丝瞄准了凶手的手臂,却打中了他的大腿之后,她就发誓再也不会主动开枪。
比起她那堪比赌博的射击水平,约瑟夫几乎可以称为百发百中。
两人穿着劳工阶层的破旧衣服,从这栋联排屋走了出去。
当两人走到墓园附近的时候,格蕾丝突然拉着约瑟夫躲进了小巷的阴影里。
紧接着,一个满嘴脏话的老头儿就提着一盏煤油灯,往墓园里走去。
“该死的!我为什么要守在这?那些穿着黑色长袍的家伙在前面的教堂里装高贵,我却要在这里闻着尸体的恶臭一整夜!这不公平!”
墓园的味道的确不大美妙。
一般来说,有体面身份的人是不会在这里下葬的,他们有更宽敞、更昂贵的墓地可供选择。
那些墓地里的土壤有着充分的时间,让埋葬其中的人真正回归大地的怀抱。
而在这里,穷人的尸体堆积成山,上一个人下葬深度,可能只和下一个人距离几英寸。
所以这里常年弥漫着尸臭,连在前面教堂做礼拜的人,都会受到一些影响。
而教堂的地下室里,也经常因为停放尸体而散发着恶臭。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味道,但约瑟夫和格蕾丝不得不来。
因为比起为一个可怜的孩子伸张正义,眼前的困难根本不值一提。
格蕾丝和约瑟夫小心翼翼地跟在老门房的身后,看着他进了墓园里唯一的一间“孤独的小屋”。
很明显,他对这座墓园的安危并不上心。
“我们得找到小海勒的墓碑。”格蕾丝低声对约瑟夫说道。
“如果它们也能被称为墓碑的话。”约瑟夫似乎被墓园里的一切惹恼了。
他有些恼火地想着,如果不能给予死去的人基本的尊严,那么“文明”这个词就是一个笑话。
他知道那些被绞死的杀人犯都埋葬在哪里。
就是这种地方!
所以一个人如果死的时候依旧贫穷,那么他就必须得和杀人犯埋在一个地方,和那些罪恶的灵魂挤在一起。
他们死前住在比棺材大不了多少的房间里,死后却比那更不体面。
“别这样,约瑟夫。”格蕾丝拍了拍约瑟夫的手背,“这个世界上既然有光明,就会有黑暗,一个人如果不知道黑暗是什么样的,那么他就永远也不会真正理解光明的意义。我们必须了解黑暗,才能创造光明,约瑟夫。”
月光下,格蕾丝拉着约瑟夫的手,弯着腰,辨认着墓园那些矮小墓碑上的凹痕。
那些被石匠用粗糙的手法刻在上面的名字,在月光的照射下,会在平滑的石头上留下一串小小的阴影。
终于,格蕾丝找到了小海勒的墓碑。
他甚至没有自己的姓氏。
连一向乐观的格蕾丝都开始感到难过了。
但是,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墓碑下方的土壤上。
因为那里的土壤有铁铲挖过的痕迹,只不过因为门房的到来,这一行为被打断了。
“这一定是个经验不足的掘墓贼。”约瑟夫看着不远处被丢下的铁铲,说道。
一个经验丰富的小偷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的,更不会慌乱到丢下自己的作案工具。
显而易见的是,这个被打断的掘墓贼平时一定没怎么干过这种勾当。
土壤上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碰过铁铲的人在地上胡乱撅了几下。
不过安全起见,约瑟夫还是拔出了武器,作为一种威慑。
格蕾丝捡起了那把铁铲。
铁铲的把手已经被磨得很光滑,在月光下甚至还有点反光。
而铁铲的铲头部分,也磨损得非常严重。
这是一把使用过很多次的旧铁铲,铁铲的主人很有可能并不是——
没等格蕾丝分析完,她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嘀咕。
“真是奇怪,我的铲子哪去了?”
格蕾丝立刻拽住约瑟夫的胳膊,往墓园围墙的方向跑去。
“站住!你们这些该死的小偷!”
“哦!该死的!等我抓住你,你就死定了!”
刚才还满口抱怨的老头儿突然间变得充满活力。
说实话,在此之前,格蕾丝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个岁数还能跑得这么快。
“我发誓,这是我探案过程中最狼狈的一次。”格蕾丝气喘吁吁地在一条小巷里停了下来。
她和约瑟夫被门房在墓园里追了大半圈,等到两人从围墙翻过之后,那位老门房还追出来了几百码,直到发现追不上两人之后,他才骂骂咧咧地停了下来。
但格蕾丝认为,这位老门房发泄怒火的倾向要远远高于守护墓园的责任。
“也不是完全没有好事发生,至少我认为,那个真正想挖开坟墓的人今天晚上再也不敢回到墓园了。”约瑟夫也对那位老门房感到后怕,“真够吓人的。”
想到他们两个身体健康的年轻人被一个老人追得狼狈逃窜,约瑟夫和格蕾丝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得回去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明天就得请弗格斯探长帮忙,派人盯着这里。”
格蕾丝之前的猜测已经得到了印证——确实有人想要挖出小海勒的尸体。
不管这个人是想要偷尸体,还是想要毁灭证据,格蕾丝和约瑟夫都必须阻止他。
回去的路上,两人还在讨论那个掘墓贼的身份。
“我认为他的出身应该不错。”
因为铁铲在土壤上留下的痕迹很深——虽然那个人并没有挖出多少土,格蕾丝还是倾向于认为这个人是一个男人。
而一个不熟悉体力劳动的男人,出身当然应该是不错的。
他可能是个富裕的中产阶层,甚至可能是上流社会的人。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和海勒扯上关系呢?
格蕾丝可不信这样一个“体面人”偷尸体是为了赚钱。
“如果这个人知道海勒下葬的地点,那么他一定关注过这件事。”约瑟夫说道:“假如他不擅长伪装的话,应该会有人注意到他的。”
约瑟夫和妻子对视一眼,决定把这一点当成明天查案的主要目标。
……
第二天上午九点,格蕾丝和约瑟夫在约定地点见到了头顶着篮子的艾达。
这个时间出来活动的,基本上都是劳工阶层,以及中产阶层里最底层的那些小职员。
至于真正的“体面人”,他们在十点以后才会走出家门。
约瑟夫和格蕾丝现在正站在新牛津街的路边。
这条街道是连接西区和霍尔本的主干道,而圣贾尔斯的贫民窟——也就是艾达居住的区域,就在这条街道上。
这里到处都是小贩的叫卖声,艾达矮小的身躯几乎要被拥挤的人群淹没了。
“葛缕子糖!”(①)
“《纪事晨报》!”
“洋葱!卷心菜!”
到处都是叫卖声。
穿着白裙子、披着羊毛披肩的苏格兰牛奶女工肩上挑着两桶牛奶,身姿矫健的在人群中穿过。
面包房的跑腿男孩穿着白色上衣,脚步飞快地为客人派送面包。
还有拿着刷子和鞋油的小男孩走在那些上班的职员身边,殷勤地询问:“需要擦鞋吗,先生?”
艾达就是从这群人中挤了出来,手里拿着半块干面包,带着格蕾丝和约瑟夫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我们得去肉铺看看,海勒以前经常为肉铺跑腿。”
①葛缕子糖:一种去除口臭的糖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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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墓地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