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梓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直到宁兖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对方突然拿钥匙打开门:“进来聊吧,穿身睡衣站在楼道里像什么话。”
宁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那我要不回去换一身再来。”
对方没理他,正当宁兖犹豫不决的时候,梁梓伸出一只手把他抓了进去:“这样不就不会被人看见了吗?”
身后响起“嘭”的一声,宁兖回过神,盯着刚刚被梁梓碰过的手腕儿,没再往前走。
“过来坐,你再傻站在那儿,我就去看合同了啊。”
担心在楼道里沾了灰,宁兖想换双鞋,最后找了找,发现鞋架上没有多余的拖鞋。
梁梓一副看穿他心思的表情,吩咐着:“就那样进来,家里每天有人打扫。”
然后宁兖才轻手轻脚地挪到了沙发旁边坐下。
“喝什么?家里只有白开水和汽水了。”
“不用了,”担心对方工作忙,宁兖赶紧解释道,“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我说完就走。”
正说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还有一只纯白的手工杯子。梁梓替他做了决定:“那就喝白开水吧,我记得你也不爱喝汽水。”
视线被那只杯子吸引住,宁兖愣了好久,才声音很小地回他两个字:“谢谢。”
梁梓本就是故意的,这会儿看他这样,便继续拾起以前的回忆:“还记得吗?你的那只扔了,应该没印象了吧。”
“记得。”
宁兖怎么可能会忘,这是他俩一起去陶艺馆做的,当时做了两只,他做的这个,梁梓拿去用。梁梓亲手做的那只,确实被自己扔了,所以此刻讲出来,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听完,梁梓没做回应,丢下一句“我先去换衣服”便扭头进了卧室。
客厅里只剩宁兖自己,抬头打量几眼,看起来是独居生活的景象,他心里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慰。
进了卧室,梁梓并没有立刻动作,他不知道宁兖待会儿要讲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当年明明算得上是和平分手,如今宁兖骤然出现,他盯着床头的药盒,迟来地生出许多委屈来。
四年前的夏天,他拽着宁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对方。
“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我可以去找阿姨道歉,没关系,我们慢慢等,好吗?”
然后,他听见了自认识宁兖以来对方说过最狠的一句话。
“其实我本来也没觉得我们能长久。”
毕业刚来遥城的时候,梁梓吃不好睡不好,心态也不再像过去那样乐观。好容易事业逐渐走向正轨,他甚至有了重新开始一份恋情的打算,那个最温柔的狠心人却又忽然回来了。
此刻,还一脸无辜地坐在自己的客厅里。
梁梓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了。
又磨蹭了一阵,梁梓终于从卧室出来,在宁兖侧面的沙发上坐下,故作镇定地开口:“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宁兖握紧手里的杯子,胸腔压着狂乱的心跳频率,在对方深不见底的目光中出了声:“我选择到遥城工作,是来找你的。”
掌心瞬间被汗浸湿,宁兖几乎要抓不住杯子,他没想到主动说这些话会这么难,当年梁梓被拒绝完一次还执着地继续追求,真的是很勇敢啊。
梁梓也没想到,自己确实是宁兖南下的原因。
毕业时对方以“不爱了”作为分手的理由,他用了半年多才接受。现在这个人忽然又说为了自己来到遥城,他实在不确定该如何对待宁兖突如其来的回心转意。
但心狠一点总是没错的,就像宁兖当时做的那样。
“所以呢?”
“我也不知道,”宁兖再次低下头,“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啊。”
分不出是在自言自语地感叹,还是在提问,梁梓干脆沉默着不做回答。
“梁梓,我还喜欢你,还是很喜欢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宁兖抬起了头,眼神湿漉漉地看向对方。
梁梓心头瞬间掠过一阵奇怪的恨意,为什么这个人还像刚认识时那般叫人心疼,冒出这个想法后,他脑子里几乎同时产生了一个更加恶劣的想法,他想亲宁兖。
于是他立刻就这么做了。
亲完,又无比镇定地告诉对方:“可是,宁兖,你看,我对你没感觉了。”
虽然刚刚那个吻令人忍不住回味,但梁梓只是短暂地怔神,很快换上一副坦然的表情:“就算是我依然很喜欢你,也不敢轻易答应同你和好了。如果是和一个刚有好感的对象接触,不管做什么,都会往好的那一面发展,就是多看了两眼心里都会觉得甜蜜。可今天你来找我告白,我满脑子都是说分手那天的情景,所以听完这些话,就只是心酸,总是忍不住脑补,万一呢,万一这次又分开呢。”
宁兖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但被梁梓用手心轻轻堵住了嘴:“何况你看,我对你没感觉了。所以别问,问完你又要难过。”
宁兖不太想在对方面前哭,也努力忍住了,然后他把梁梓的手推开,不听话地继续问着:“那你会选他吗,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人?”
梁梓选择撒一半谎:“不一定,毕竟我俩刚认识没多久。”
“现在的我俩,他更有机会一点,是吗?”
“这个没法儿比,在我这里,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总之如果是你,我考虑的会更多一些,需要多想想。”
“为什么啊?”宁兖不是太懂,因为被抛下过的人不是他。
梁梓凝视着宁兖,眼中的情绪似是隐忍,又夹着几分怨怼,但开口时还是不舍得再这样一本正经地吓唬他了:“笨啊,你有前科。”
听完这句话,宁兖却忽然明白了一些。
他对两个人的感情太自信,没想到自信过了头,他来的时候,压根儿没认真想过,梁梓真的有可能会跟别人好。
“对不起。”细想起那些过往,除了这三个字,似乎也没有其他能说的了。
“宁兖,你太善良了,当年明明只是看我追你追得太可怜,才勉为其难答应的,区区同情心而已,硬是忍了两年半。别自责了,都过去了。”
宁兖端起杯子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嗯,我明白了,以后不会打扰你了。”
说完,几乎是慌不择路地离开了梁梓家门,因为他感觉自己真的快要忍不住眼泪。
这么大年纪的人,在不喜欢自己的人面前哭,太丢人了。
坐在自己家里,宁兖闭上眼,却没有哭出来,感觉控制情绪的神经网络彻底坏掉了。
时隔四年,他俩终于正式为曾经那场恋爱划上一个句号。
宁兖知道,在这件事上,无论梁梓何时来找他清算,他都应该受着,毕竟二十大几的人,连句“分手”都不敢明明白白讲出来,一开始的逃避和最后的不告而别,怎么想都是自己犯下的糊涂账。
他爸的意外,是他人生中最猝不及防的一次离别,从那之后,他对所有的告别都感到无所适从,他不仅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更无法做任何努力,所以只能任由它变成自己人生试卷里又一次缺考。
从梁梓家出来,一直到第二天傍晚下班,宁兖都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回家进电梯时,宁兖抱着两本新教材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看见另一个人按下的楼层数跟他一样,便往角落里靠了靠,没再动。
那人热情地同他搭话:“你在几层,需要帮你按吗?”
“我刚好也在七层,谢谢。”
电梯很快发出“叮”的一声,两人先后出去,一个往右,一个向左。
宁兖找钥匙的瞬间,那人突然又返了回来,递上一张名片:“你好,我叫章典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不介意的话,可以交个朋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看着对方笑意盈盈的脸,宁兖不知道怎么拒绝,但又不太想接,正犹豫着,另一班电梯也到了。
这次下来的是梁梓,看见这一幕,他直勾勾地瞪着隔壁门口,问:“你俩干嘛呢?”
不知为何,宁兖什么也没做,竟然有种被捉奸的错觉。
相反,章典文却是十足的淡定,把名片塞到宁兖书页中,拍拍宁兖的手背,才不紧不慢地走向另一边:“我妈让我给你带的东西,昨天下车时忘给你了。”
梁梓冷着脸开了门:“我家不在那边。”
说完,两人便一起进了屋内,留下宁兖自己一个人茫然对着楼道空气发呆。
“你离他远点儿。”一关门,梁梓心里突然窜起了一股无名火。
“哦?你们认识。”
梁梓没回答,看起来一副不欢迎对方进门的模样:“他是直男,你别招惹他。”
章典文也不生气,靠在墙上,兴致盎然道:“只是交个朋友而已,你别这么激动。要不是昨天才聊过,咱俩型号不配,我都要以为你在吃醋了。”
“替我回去谢谢阿姨,”梁梓走过去,把东西接下,“抱歉,章先生,我今天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OK,”章典文非常识趣地比了个手势,“我先撤了,有机会再见。”
回到家中,宁兖取出了那张被强行塞进来的名片,他后知后觉想起对方刚刚碰自己手背的那一下,除了有些不太舒服,他更觉得诧异,梁梓如今喜欢这样的人吗?
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片,宁兖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的好奇心,打开好友搜索栏输入了对方的手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