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王府内宴席大开。
亲朋远客各自按辈分职务列席。底下丫鬟婆子站了满地,喧闹异常。
酒过三巡,各人轮着安席,又来祝酒。
一顿饭人来人往,酒杯几乎不曾离手,真正能吃下肚的东西反倒不多。
完席后照例是要观戏放花灯的。
只因今日是小年节,故唱的便是《姜子牙斩将封神》、《十八罗汉斗大鹏》等热闹戏文,倏尔神出鬼没、扬幡过会,锣鼓喧闹之声远闻巷外。
王妃颇喜洛洛单纯,又看她喜欢热闹,便令她多点一出戏。
谢挽容不爱听戏,被这锣鼓铿锵吵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只略坐了坐陪席,便抽身离去。
一路上颇有些叫不出名的亲戚访客,不遗余力奉承阿谀:“好热闹的戏,别家是断不能有的。”
“光这几台戏,便有王府气派。”
谢挽容随意应付着。
众丫鬟小厮们知道,戏台一起,必是晚间才散,便都稍作松怠,各自猜拳行令,百般作乐。更有些胆大的,私自散了,抽空去会赌、到亲戚家吃茶,或嫖或饮。
谢挽容在府上的时间不长,又向来不管事,底下的人见到她都不十分害怕,多半行个礼,仍是各忙各的。
谢挽容忙了一整日,好不容易逃出这人声鼎沸之地,刚想回房歇一歇,想起小年夜里,竹楼那边怕是无人送饭,又改变主意,转往别院去。
竹楼倒是清净,四周仍是几株秀竹,一束腊梅,没有过分奢华的灯饰与年画。
两层阁楼透出暖色单调的光。
静得实在有些过了头。
谢挽容在楼下站了会,想起午后丫鬟们折红梅装点居室,便也顺手折了枝腊梅。
江离尘还未没睡去。他手中握笔,独自一人披着大氅端坐在案桌前,不知在描画着什么。
熊猫儿趴在他脚边,似已经睡着了,尾巴却仍在一下接一下的轻扫。
谢挽容取了点水,将腊梅插在只青瓷双耳瓶中,着眼过去,饭桌上的桌布仍是她午后着人来换的那一张浅紫流苏的。
心中忽有些内疚,无论如何,小年夜叫人挨饿,都不是件厚道的事情。
“今夜忙得昏头了……竟忘了叫人往你这里送饭。”
江离尘闻声回头:“师妹怎么来了?”
谢挽容往香炉中加了一块香饼:“我不来,你就打算饿到明早了?”
江离尘一怔,以画笔轻支着下颌:“我以为师妹府上节俭,每天只用一顿饭,虽有些不惯,但也懂得入乡随俗。”他说话时眸间带笑。
谢挽容明知他在调侃,摸了下桌上的茶壶,也是冰的。
江离尘又道:“我以为师妹这会应当仍在听戏。”
谢挽容奇道:“你怎知今晚有戏?”
江离尘起身推开纱窗:“你听。”
梨园那头,恰是全戏**,轰然间人声大作,锣鼓喧天,满堂喝彩。
江离尘半倚着窗棂,细辨戏文。
“这一段是封神演义,姜子牙封神那一出,热闹得很。”
谢挽容听得那铙钹铿锵之声,便觉心烦:“你喜欢听戏?”
江离尘悠然道:“那要看是什么戏了,似这样闹腾的戏,我从前便不喜欢。”
谢挽容重新关上窗,瞬间的宁静让她忍不住松了口气。
“现在呢?”
“现在……”江离尘眨眼,挑起的一弯唇角像钩子,眼睛里似乎也有钩子。“那就要看同谁去看了。若是与师妹一道,那便不论什么戏,都是可以看的。”
他病中的打扮向来懒散,况料着夜间不会有人来,纵是过节也不曾好好挽发,又赤了双足……
谢挽容这才细心留意到他的打扮形容上,不觉皱了眉:“那倒可惜了,我什么戏都不爱看。”
江离尘仍是笑,并不失望:“没关系,师妹想做什么,我都愿意陪着。”
谢挽容累了这一整天,已无心思同他说笑,背过身去斜坐在凳子上:“这屋子里炭盆烧得再旺,你也应当把鞋袜穿上。入了寒气,又费一番周章。”
她听到身后动静,料想他是在穿鞋。
“今天,我母亲说想要来看看你。”
江离尘一怔。
谢挽容又道:“我推掉了。”
江离尘套好了鞋袜,淡然一笑。
“少添点麻烦也好。”
“倒不是麻烦。”谢挽容转过身去,指尖轻揉着眉心,“今天下午温铭来过,我母亲相当不喜欢他。”她轻叹口气,也不知自己为何就与他说了真话。
江离尘挑了挑眉:“哦?”
谢挽容脸上颇有愁容:“母亲大概是因为他误传消息一事,对他有所误会。说他品行不太好……”
江离尘出乎意料:“王妃是个明白人。”
谢挽容只当他是幸灾乐祸,看了他一眼:“母亲看人眼光向来很高,温铭虽误传了些消息……但至少是个懂礼的。她若是见到你……”
江离尘眸中闪烁着光:“原来,师妹是怕我不懂礼数,得罪了王妃?”
谢挽容轻叹口气:“毕竟她才是真正的家主,母亲待我极好,我也不能太过违拗她的意思。”
江离尘笑道:“师妹放心吧,我不会惹王妃生气。”
谢挽容无语。
这人保证,她可不敢信。
随口问道:“你刚在画什么?”
江离尘拿过张白纸,不慌不忙盖在尚未完成的画作上:“这画还未画完,待完成后,定然第一时间请师妹品鉴。”
谢挽容看到他身侧仍铺开了几幅已完工的画,走近去看:“你懂画?”
这三张画,一张画的是庭前腊梅,一张画的是院中翠竹,还有一张画的是趴在暖炉附近抱着毛线球的熊猫儿。
画中笔法各异,画作却都十分灵动,栩栩如生。
江离尘淡然笑道:“午后无聊,聊以打发时间。”
谢挽容细看着那些画,上面墨迹未干,显是成画不久,心头微微一动。
她拿过一张纸,就着他未干的画笔,在上面胡乱涂抹起来。
江离尘以为她要作画,便凑近了些,看她并未反感,这才低头去看她画的内容。
只见上面几条弯弯曲曲像蚯蚓般的线,又有一大团红色颜料。
江离尘正寻思她是不是打算画一幅山水画。
谢挽容已然收笔:“你觉得如何?”
江离尘愣了愣神,恍悟过来,这是要他点评。
“师妹的画风格显著……”
谢挽容反问:“你不觉得眼熟?”
江离尘毫无底线在夸:“若说眼熟,吴道子便也是这样的风格。”
谢挽容面无表情:“吴道子画的是人物画。”
“那师妹这幅……”江离尘尝试去猜,却终是放弃了,“还是请师妹指点一二。”
谢挽容道:“这是灵芝赤蛇,是你画的。”
“我?”江离尘愣住,显然没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
谢挽容深深看了他一眼:“想来你是不记得了。当初在天刑教时,你常让我帮你找各种毒物,有一次,你着人送了张画过来,让我帮你找灵芝赤蛇。”
江离尘细想了想:“我记得。”试探着问,“我画得不好?”
“那幅画,便是我现在画的样子。”
江离尘怔了怔。不知是她画工太过寻常,还是画在中途出了什么问题。
谢挽容执笔,又在空白处画了一条蛇,模样虽然并不十分传神。但蛇的特征形态突出,至少能令观者一眼看出是蛇。
“我虽不会画,但也不是故意抹黑你。”
江离尘点头:“我自然是相信师妹的。”身子略倾,“所以,那一次没找到?”
谢挽容道:“按图索骥也得先有像样的图。”
“我罚你了?”
“挑了一个月的柴。”
江离尘沉默,忽轻笑出声:“这么说,师妹是找我秋后算账来了?既是如此,那……我与师妹赔个不是。当年是我画工不好,令师妹受委屈了。”
他说完,便真的长身而起,对着谢挽容一揖到底。
谢挽容若有所思。
自始至终,江离尘眼底清明,一派从容。
无论是谁,要直面自己曾经做过的坏事,都或多或少,会有情绪上的变化,或是内疚,或是激动,或是诡辩否认。
似这般坦然认错的,确实不多。
江离尘这人,若非脸皮太厚,或许就是……
谢挽容轻描淡写,转移了话题:“眼下年节将至,你若会画,不如画几张年画,看着也喜气。”
江离尘脸上的表情有片刻凝滞:“年画……与这些画不是一个画法。”
谢挽容不太懂画:“什么不一样?”
江离尘不答,只笑道:“没什么,我可以学。”
谢挽容又道:“过几天,我挑两个人过来这里照看一下你。”
江离尘没什么意见。
小年过后的,接下来每一天,打扫、祭祀、采办、庆典,忙忙碌碌至少要等到过了正月十五才会消停。
谢挽容收起刚才那张涂鸦,又把用过的画笔放入盛满清水的瓷盆内洗净,再替他沥干挂好。
“晚些时候,我会抽空替你把颜色补全。或者,你与我去一趟古砚斋。”
带着颜料的画笔融入清水,色彩在水中一缕缕的散开。
往事云烟纷扰,却又都有迹可循。
他当然记得,当初那幅画,他是交到了谁的手里……而画的本身,也不是那一团颜料的模样。
“师妹……”片刻的走神后,江离尘轻唤出声。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告诉她一个真相。
短暂的犹豫后,那些即将出口的话却仍是被他很好的困在喉中:“没什么……师妹,我饿了。”
谢挽容一怔,才又想起他未用晚膳,正想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心念一转:“你跟我来——”
两人从后门出,行了不到一里半的路程。
眼前的路越走越偏。
江离尘脚步慢下来:“师妹要去哪里?”
“你跟我来就对了。”谢挽容带着他,又转过两条巷子,前方是一道死胡同。
胡同里头支开一个小摊,鬓发斑白的老人慢腾腾的收着碗。
今夜是小年,他的生意不太好。
况夜又深了,食客都走得差不多。老人一边收碗,一边叹气,准备连摊子也一块收了。
“果然还是在的。”谢挽容难得绽出笑容,上前两步,“大叔,先别收铺子。”
老人回头:“两位是要买汤?”打量着他二人的衣冠打扮,“二位公子小姐府上何处,我这也要打烊了,把汤给您二位送府上去,也别腌臜了二位的衣裳。”
“不必。”谢挽容摆手,取出小锭银子,“我们就在这里,买你两碗牛肉汤。”她说完,拉着江离尘往一张桌子坐下。
老人低头看了下银子:“小姐这钱给得有点多了,小店怕是找不开。”
“那就不必找了。”谢挽容回头,对他笑了笑。
她似乎心情极好,嘴角始终带着个浅月般的弯儿。
肉汤很快上来了。
浓稠的汤汁带着药香味,牛肉已被炖得糜烂,加上面筋、香菌等物,又撒上葱末。
谢挽容用勺子把汤搅匀,轻抿了口:“味道一点都没变。”
江离尘有些诧异:“师妹常来?”
老人见她银子给得多了,又特地切了盘酱牛肉送过来。
谢挽容道了声“谢”,与江离尘说道:“小时候和其他小伙伴一起,进宫里陪着公主念书,听太傅讲课,一下午昏昏欲睡,等到散了学,便都是放风的时间。这个地方隐秘,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寻到,我们就躲在这里买汤喝,商量着明日怎生逃课。”
“这家店的老板很聪明,冬天有温热的牛肉汤,夏天又有冰镇的酸梅汤。”
“是吗……”江离尘勉强动了动唇角,轻声笑道,“我竟不知道,原来这个巷子如此热闹。”
谢挽容随意闲聊:“宫里那个韩太傅说课实在无聊,又古板。说的什么内容多半记不清了,唯有这里的汤,印象深刻。”
江离尘点头:“韩太傅其人确实读过很多书,若说满腹经纶也不为过,只是他本人授课的本事却不高。”
谢挽容正要应“是”,忽觉得不对,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江离尘喝了口汤:“听师妹的讲述,猜的。”
谢挽容指了指围墙:“这胡同过去,背面就是当日宰相郑公的大宅。从前在这里喝汤,还能听到里头的琴声。”
江离尘拿碗的手微微一抖:“琴声?”
谢挽容点头:“听说,是郑家那位公子的琴,弹得极好的。那时候,我父亲时常对我说,宰相郑家的公子年纪轻轻便文才出众,日后必是国之栋梁。我很好奇,又有些不服气,便曾翻过围墙,想看看父亲口中这位神仙一样的人物,到底是什么模样。”
江离尘放下勺子:“那师妹,见到那个人了吗?”
“没有。”谢挽容微摇了摇头,“他在屋内弹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后来,那里便再没有琴声了。我那时候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问父亲为什么不再有琴,父亲只是叹气。我又央着小厮带我过去看,却见门上贴着封条。我以为他们只是搬走了,却不知道那个会弹琴的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说到这里,江离尘的肩头猛地一颤,低头咳嗽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被这辛辣的肉汤给呛到了。
谢挽容继续说道:“后来,我但凡经过,便会不抱希望的往那里看上一眼。九岁那年上元节同家里的小厮丫鬟们出来看灯,我借口来这里喝牛肉汤,实则是想看看,那位弹琴的公子哥儿究竟回来了没有。”
江离尘轻道:“……他,想必是不会回来了。”
“是啊……”谢挽容低头,看着碗底浓浓的汤水。
一轮月倒映在汤水当中,晃晃漾漾的,经不住触碰。
谢挽容把勺子伸到月亮里,假装把月亮舀起来:“可那一次,我却分明听到了宅子里有动静。我瞒着那些跟随我的人,悄悄溜进宅子里……然后,就被江绝之抓走了。”她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往后都是噩梦……
她从来不抱怨,却不代表她没有过后悔。
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些封条意味着抄家,里面的人早已被一道圣旨,赐了个满门抄斩。连同她曾经最喜欢的琴一起。
在某个蝉鸣的夏日里,清凉的胡同巷子中,一墙之隔,女孩仰望着墙头的垂柳,听着叮咚的琴声,捧一碗凉粉,驱散了燥热。
那样画面,早已染了血,终归只能出现在梦中。
谢挽容一声叹息,将碗底的汤饮尽,抬头,看到江离尘无声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的石像般失神。
一缕鬓发悄然滑到碗底,浸入汤水当中,他也浑然不觉。
“江离尘?”谢挽容伸手,在他眼前轻晃了晃。
江离尘抬眼:“师妹?”
谢挽容拿开他掉进汤里的一缕发,用自己的手帕擦去上面的汤渍:“你也太不小心了。”
江离尘目光从她的手慢慢移动她的脸上,微动了动嘴角,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们回去吧……”
“你吃好了吗?”
江离尘点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了句什么。
围墙那边,忽传来阵奇怪的风声。那风声很大,呜呜的一阵接一阵,便像是有人在哭。
卖肉汤的老人脸色变了:“糟糕!时辰到了。”他慌慌张张收拾起四周的桌椅板凳,“公子小姐,你们也赶紧走吧——”
谢挽容奇道:“怎么了?”
老人指了指那堵围墙,满脸讳莫如深:“那头……是里边的人,回来了。”
谢挽容一怔:“里边的人?你说郑家?”
老人马上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咱们都知道,当年郑家冤啊。后来,案子不也翻了吗?……可这死去的人活不过来了呀……后来,他们就天天在里面哭呀。每到这个时辰就开始……”
谢挽容皱了皱眉:鬼神之说不可信。
“只是风声,莫要胡说。”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宅子里闹鬼的可怖之事,什么有好事者溜进去看,结果七窍流血死在院中等等。
江离尘忽厉声喝止:“你闭嘴!!”
他身子前倾,一瞬间黑发乱舞,像是随时会冲上去,把这个羸弱的老人轻易折断。
谢挽容一惊,从未见过他有如此狂躁的时候,忙双手按住他的肩头,不令他有所动作。
“怎么了?!”
江离尘一怒过后,便即恢复平静,只是脸色异常难看:“师妹,我们快走吧。”
他不等谢挽容回应,直接扯了她的衣袖疾走。
经过那卖肉汤的老头身边时,他脚步微顿,略略颔首,算是致歉。
老头早已骇得失去言语。
谢挽容被他拉着,紧跟着快走了几步,隐约觉得不对劲。
出了巷子,江离尘松开她的衣袖,飞快转过街角,而后骤停。
谢挽容追上去。
江离尘一手扶着墙,猛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开始躬身喘息。
他的喘息声很急,整个人慢慢蹲身下去,几乎要蜷成个虾米。
谢挽容试探着去唤他:“江离尘?”
没有回应。
她上前去按他的脉门,发现他手心俱是冷汗,连指尖都在颤抖不已。
“你怎么了?身上不舒服吗?”
江离尘摇头,推开她的手,好不容易才把气喘匀了,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谢挽容没听明白:“不信什么?”一下恍悟,“你在疑心适才那长者说的话?”
江离尘霍然抬头:“我没有疑心!那本就是没影的事!!”他声量倏地拔高,又意识到不对,抿紧双唇。
谢挽容静默片刻:“你是在害怕吗?”
江离尘没有答话。
夜风清寒,吹在人身上渐冷。这岁末的风并不温柔,入夜之后便异常刺骨。
月光惨淡,为大地覆了一层白霜。各种建筑拉开长长的影子,扭曲了身形,便似……眼前这人正极度恐惧的“鬼”。
谢挽容原地站着。
她年幼时也曾真实的怕过鬼。
尤其在她第一次动手杀人之后。她也曾经没日没夜的做噩梦,曾经一到晚上就担心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会无休无止的缠着她……
可她终究还是克服下来了。
天刑教的人,没有谁手上是没沾过血腥的。但是,又有谁是真正心甘情愿去杀人?都是求生存罢了。
她以为似江离尘这样的人,必定是早已习惯血腥的,却从未想过他会怕鬼。
她想上前,教育他一番“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或者给他灌输一番“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让他好好反省自己。
然而,她却都没有。
她看到了一双充满痛苦的眼睛。
他从来都很会作戏,却在这一刻暴露出了他内心深切的恐惧。
谢挽容叹气,在某个瞬间,那本该让她觉得是报应的一件事忽然让她产生了怜悯。
无论如何,怕鬼……总归是一种对生命的敬畏。
总比杀人如麻,冷血无情来得好。
“好了,别怕。没有鬼……”她轻拍着他的肩头,“你听,风停了。”
江离尘没有回话,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下。
曾以为心如磐石。
胸前有裂骨之痛。眸中的颜色一变再变,终是冷了下来,化作一潭死水。
谢挽容感觉到他的呼吸的变化:“你好点了吗?”
江离尘深吸口气,所有的凄然哀绝又被他重新藏在了双眸底下。
清亮却也空洞。
“我累了。”他轻声道。
谢挽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凉津津的全是冷汗。
“**之外,圣人不言。鬼神之事,纯属无稽。其实,你也不必那样害怕……”她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安慰眼前这个人。
江离尘脸上一片漠然,显然并未留意她的话。
谢挽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郑公生平为人和善,纵是在天有灵,亦会福泽世人,不会扰民的。适才那只是风声罢了。”
她的语气始终是淡淡的,没有太多波澜。然而她的话却是温暖的。
隔了有会,江离尘展平眉眼,低声道:“师妹,你能抽空,陪我去一趟佛堂吗?”
谢挽容迟疑片刻,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