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 第八章 别样传奇中的二龙

周虞虽然略有担心，但到底结果算好。李令月不愧为后来的太平公主，心怀之中有大气魄，不同寻常，竟当真任他离去，没有索拦。

他出了武陵县城，便一径往东南而去。

初唐之时，设朗州，辖下武陵、龙阳二县，大抵就是后世常德、桃源等地区。

周虞纵剑光而行，其速飞快，一时出了武陵地界，便至龙阳县。

此地在洞庭之南，周虞按那龙女所言，来到此地，也不入城，直至洞庭湖畔，乃按下剑光。

时正秋浓，气氛萧瑟，眼见一波碧潮，起伏连天，壮阔中又见寥赖，果然是“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之情状。

远远的，可见一条长径，通往洞庭湖畔一片入水之半岛，那里修一间庙宇，许多人往返不绝，周虞运足目力看去，便见那不大的小庙上书着“湘夫人庙”，他不禁哑然失笑。

所谓湘夫人、湘君，皆先秦屈原所作《九歌》中之神明，此二神的原型大抵就是来自于南巡崩于苍梧的帝舜及其潇湘二夫人。

当下西风瑟瑟，吹来浮潮，洞庭起伏，周虞也不急，就往那湘夫人庙而去。

入了庙中，见到香火竟然颇盛，信男女不在少数，泥塑的湘夫人像也颇有几分神圣味道。

他随意寻人打听一番，便有了想知道的答案，往不远一处野渡走去，那里泊着几艘无人过问的破渔船，他挥剑割了绳索，就自行荡一叶小舟，入水而去。

舟沿波而下，至于午后，就见一处僻静湖滩，立着小山，山上枯草，草间乱石，于荒僻无人问津处，立着一座小亭子。

那亭下乱石堆中，果然有一株奇古的大橘树，亭亭如盖，此时盛秋，正是橘树结果之时，却有三五顽童，正骑在那大橘树上，摘橘子吃。

周虞略微思忖，便没有直接过去，而是浮舟任漂，干脆仰卧在小舟里，安安静静，听风观云，一时间神思渺渺，居然睡去。

这一觉直至晚间，满天星斗之时，方才醒来。

他挺身坐起，见满湖清波，波涟跌宕之间，点缀点点星光，宛若倾覆了无边的碎银，连绵至远方水天交接之际。

那天上的霄汉倒映湖中，令人目为之迷，神为之荡，充满极大的吸引力，稍有心神不定者，大约要伸出入水去摘星的心思，就此淹没于湖波之中。

周虞赞叹一声，说道：“难怪元人唐珙《过洞庭》里说：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嘿，

压星河！”

他纵身一跃，剑光起自烟波星河之间，人便落向那岸上小亭，亭子有一块半垂下的破旧木牌，隐约可见“龙王亭”，亭下即是那大橘树。

周虞按龙女所言，将照胆剑握在手中，解下麻衣腰带，裹住剑锋，走到大橘树下，以裹着腰带的剑用力敲击大橘树，一连三下。

俄而之际，有风渐起。

风波飒飒而至，汹涌袭来，从眼前的洞庭湖波涛之中，陡然分开一条水路，晶浪滚滚，好似大门。

那门户之中，很快传出一声惊吼，缓缓爬出来一头丈许直径的老鼋，鼋背之上，立着一尊魁伟巨人，身披青甲，手提三锋银叉，却是三角头颅，眼瞳森森，不似人类。

周虞暗惊，

世间果有妖孽。

这绝不是人，大抵是水中巨蟒一类之物。

青甲巨人口吐人言，沉喝道：“尔是何人，竟敢叩我龙府之门？”

周虞目光一转，说道：“我闻洞庭龙王与太阳道人设法会，我虽一介书生，却也粗通道术，心中慕道，特来拜会，聆听法会。”

巨人道：“公子此时即来，未免太早。”

“我尚有旁事，欲面呈龙王。”

巨人不悦道：“我王，何等身份，岂是尔可拜见？”

周虞道：“将军竟不考虑，我为何知道这叩启龙府之法？”

“哦？”青甲巨人果然一怔，问道，“公子从何处来，如何得知此法？”

周虞一拱手，道：“面见龙王，有信物呈上，自然明白。”

青甲巨人略微思索，便道：“那便请公子随我入龙府，我家龙王正与太阳道人论道，一时恐不及接见，公子入龙府稍候即可。”

“可。”

那青甲巨人便请周虞上了巨鼋背上，说道：“公子且闭目，数息即至。”

周虞依言。

只觉一阵涛声滚滚，潮水浩浩，巨鼋爬行，潜入不可知之幽深处，直至青甲巨人开口提醒，他才睁开眼，便见到已落在一座美轮美奂的水底洞府之中。

此洞府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头顶有晶膜清澈，隔绝湖水，其内有宝珠辉光，照射堂皇，种植奇草珍木，奔走精奇异兽，仿佛仙界。

周虞随着青甲巨人往前，穿过重重楼阁，至一雄殿，殿上书“灵虚殿”三个凤篆龙章。

殿中华贵不可言，似是人间之珍宝毕尽于此，

以白壁为廊柱，青玉砌墙壁，珊瑚为坐床，水精做珠帘，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其恢弘之至，不可殚言。

周虞赞叹道：“果然是龙王宫殿，洞天水府，人间之玉堂宝殿，帝王所居，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青甲巨人就请周虞入坐，一时间有人鱼女子翩翩而至，设下玉案，摆上珍果琼浆，让周虞在此等候，洞庭龙王与太阳道人论道完毕之后，便来相见。

周虞也不客气，饮琼浆食珍果，这一等便是将近一日光景。

忽地宫门辟开，景从云合，出现一人，身高丈二，身披紫衣，执青玉宝箓，气度庄严，仪态尊崇，目光精神射于斗牛，步伐沉浑履及黄泉，其面如玉色，作人貌，而额生龙角，头戴七宝玉冠。

正是洞庭龙君，此间之王者，妖族上上之尊，纯血之龙族！

龙君一入殿中，便发声如雷：“公子来意，孤已知之。”

周虞便从麻衣腰间取出龙女帛书，青甲巨人立即过来，转呈给龙君。

龙君展开帛书，少顷阅罢，凛然喝道：“泾水君残虐我女，欺孤太甚！请钱塘君来！”

周虞一听，这不对啊？

《柳毅传书》里不是这样讲的啊。

那位钱塘君，穷凶极恶，乃是一头恶龙，昔帝尧时，洪水九年，便是这位钱塘龙君作恶，后来受罚，因其兄长洞庭龙君有功勋，才得以活命，羁縻于此。

柳毅来为龙女传书，洞庭龙君十分震怒，却生怕被钱塘君听到，导致严重后果，可惜最后还是难以避免，终于钱塘君一怒而去，造下巨大杀孽。

当然，按周虞想来，即便是原着之中，洞庭龙君得龙女帛书之后，并不立刻前去救他女儿，而是传之后宫，一时间龙宫中到处都是哀哭之声，可见这老龙嘴上说不可惊动钱塘君，实则多半是故意让钱塘君得知，算准自家老弟暴脾气，必然替他出手。

可谓龙中鸡贼矣。

如今看来，这位洞庭龙君不是鸡贼，而是凶悍，直接请其弟钱塘君去报仇！

果然，青甲巨人才去，就陡闻得大声忽发，天拆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

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

这千尺赤龙一震，擘青天而飞去。

周虞看在眼中，纵有照胆剑在身，胆子也寒了。

苍梧，苍梧！

这是什么鸟组织？

让老子来屠这玩意？

还不如自杀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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