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悬 第9章 第9章

何易将坑洞旁早被推倒的警告牌重新立起，从豁口处就地取材拿出几块长砖围住。忙完俞可都没吱声，何易转向她时居高临下，声音冷厉。

“是不是简期派你来的，才消停了几天，又死灰复燃了？”

电线杆上的黑线，划割开何易身后的多云天空，风也漫不经心翻过他的额发和外套。

他越发不修边幅，半阖眼眸更具攻击性。

“星期五跟我的也是你吧？”

俞可透过指缝仰头望着他，不像其他被吓怯的人。

“你是说……学委？”

“？不是？？”

何易一跨步已蹲在她面前，不客气地抓住俞可袖子拽开一只手，凑近的脸上有不置信，想找出撒谎痕迹。

俞可睁大了眼睛，遮挡着脸的另一只手也一时呆呆垂定在半空。

不同角度对一个人的感觉果然不一样，呼吸间何易漂亮眉眼上的小痣都清晰可见，俞可不自在地向后侧躲了下，何易反应过来一手压上眉骨有点没耐心了。

他飞速拉开距离，啧声让俞可站起来，却见对方依旧愣着。

“脚扭了？”

俞可噌地弹起。

“没没没”的嘴皮子都跟不上她动作，像背双肩包的功夫小企鹅迫切地来了套伸展，直到打完这拳自己大脑先宕机了。

“既然没事，就做你该做去。”

何易疲惫地抽回按住太阳穴的手，瞥一眼时间，些许烦躁将手机推回兜里，转身大步流星。

“不管出于啥原因，都不要再跟着我了。”

“哎！”

俞可从脑子一团麻线中过滤着能问不能问的话，步子倒先迈出忙追去。

“你是不是又要去KTV啊！”

何易身形一顿。

话虽脱口而出，俞可人没敢硬凑前去，“……去那儿干嘛啊？”

“不关你的事。”

“何易！同学……同学间还不能互相关心下？”

“好啊，那你倒说说跟我几天为什么，追踪狂？”

属实第一次见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何易猛拉起外套拉链，靠墙等着。

俞可总算能停下小跑。

察觉到对方的低气压略有迟疑，可对峙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豁了出去。

“不说班上，隔壁说闲话、造你谣的都传疯了，越传越离谱，我不信你这风云当事人一点都没听到啊？你都不着急吗？”

“乌泱一帮人七嘴八舌，本来就存疑的事，一个个牛得跟开了天眼似的。”

俞可一脸厌恶，自顾自说着。

“这压倒性的闹哄哄里公鸡都能生蛋！我跟你不就想探个底么，目标是，最好能把那群麻烦的脸打得啪啪响！”

何易站直，确实没想到对方这么直白上头，莽莽撞撞全然未想过隐瞒。

“你不怕我？”

“虽说是怪不平易近人的，也许我之前还犹豫，现在可很确定了——”

俞可抬头挺胸，目光迎向何易，“危急关头毫不迟疑愿意救我的人绝对不是坏人！”

何易被噎住，嫌烦地抿起嘴，转身又要走。

“我答了，你还没回答我！！”

“我没应承过。”何易冷脸道。

刚要追上去，裙子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俞可望着远去的身影，彻底被这纸老虎激起了斗志。

*

第四天，陈记面馆。

刚送走一波客人，陈老爹从后厨出来也和何易一起收拾，见他麻利擦着亮面的深褐木桌，膝盖抵正长凳的空档儿，瞥了一眼对面树底还站着的人。

“门口穿校服的小姑娘你认识吗？”

“嗯。”

“那叫她进来啊！是朋友还是同学啊？”

老爹欣喜地抢回何易手上的布，推着他肩膀。

“不了，她可有事要忙。”

何易抓空了手，随即便抱起旁的一摞碗，转身走向后厨水池，道：“这会儿人松些，老爹你先休息休息，桌子不用管了。”

留老爹一人惆怅在原地。

*

手机嗡嗡震动不停，俞可瞟了眼没接，手机意外消停了一会儿。

再响起俞可才接，提前拿远点距离，苏杏的声音从里边响亮喊来：“服了你了，你妈的电话都轰炸到我这边来了。”

“你说我在你家学习比我说更有信服力。”

“……你不会还在偷偷跟踪何易吧？”

“谁说的，我现在是正大光明地跟。”

“卧槽？”

“他早就发现我了。”俞可泄气道。

“你人还在啊？！”

“不然你和鬼聊？真和想象的不太一样我给你讲，他……”俞可的大眼睛骨碌转着，闪着光芒，努力想憋出一个准确词，“人不坏，这会儿在一家面馆当义工呢，就是还有点事我想搞清楚，哎哎！！不说了他出来了！”

俞可扒树后探头探脑，听何易给老爷爷招呼到“有事先回去”，紧追不舍跟他出了街道口，一折果然又是去KTV的路，俞可忍不住冲前方喊了一声，想叫住他。

“别跟了，最后再说一遍。”

何易拍着外套上蹭到的面粉侧过身。

“去那儿能干什么，赚钱呗，是你想要的答案么？”

话终于由何易亲口说出，即使早猜到了俞可仍惊诧不减且别扭，心底一股劲莫名窜了起来。

“不合适吧，你是学生，你与其在那儿打工，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去便利店还是餐馆，能保证周内每天都七点到十点，干三个小时就好？还是我能带家教补课？”

何易背好挎包，觉得好笑。

“别人教我还差不多。世上不合适的事情多了去了，可它们依旧存在，不是所有人都有家长给的生活费、零花钱，我一不偷二不抢堂堂正正靠自己的努力赚钱，有什么不合适？”

“还有你——”

何易不去在意俞可的神情，心底烦躁又涌起，彻底不想再继续这个聊天和这件事了，道：“生活自己去找意义，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任何和你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渐远的身影踏入黄昏中，不犹豫看起来更潇洒。

周遭一切景色与行人都为他开道般从其身边擦过，他正像那一意孤行而通透的勇者。

*

星期五一早，苏杏就瞧见俞可坐在座位上发呆，手中叠得细长的纸条让她盘成了卷。

“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苏杏冲好似受挫的俞可张开了怀抱。

“人没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让一让，挡住了！”

俞可突然低头变换着角度，透过空隙眯眼望向苏杏身后。

苏杏转头，视线里发顶翘着的何易手抓着有些炸毛的头发走向了靠窗座位。

“呀，”苏杏直牙痒痒，伸手猛盖住俞可的脸，身体靠近课桌将她全堵严实，“你疯了。”

俞可不得不仰头。

这时才回神般将手中纸条撇一边，得空拽下苏杏的手握住，冲她咧嘴笑着，肯定道：“再不跟了，都结束了。”

早读铃响，俞可推促苏杏归位，在众人桌椅拉动的减弱哗闹声中，向她做着“体育课”的口型。

*

“击球时一定要注意把自己的手腕下压，整个小臂都露出来，让小臂足够平稳，更好控制击球的方向和力度。”

大东老师兴致勃勃示范着对墙垫球，跑完圈的一班这会儿散作一团无语地快吐血。期待的自由活动没了，而隔壁高二年级老师抛过来的那个排球正是罪魁祸首。

俞可身后准备打篮球的男生同样被扣住，推搡打闹撞到了她肩膀。

俞可反手推开，瞪着他们道：“别嚷嚷了，有本事去拉老师打球。”

很意外男生们并没有起哄，不吭声地互换眼神自觉缩到了一边角落。

“让你撞人家，记仇了哈哈。”

他们小声逗弄起被他们拥在中心的男生。

“今天老实啊！”

“你行你上！人家姑父教育局局长诶……”

俞可拍着肩膀不存在的灰，心不在焉，目光开始环顾，搜寻到站在最外圈的何易顿时眼睛亮了一下。

对方下意识地接到了老师抛过去的钥匙，这时正臭着脸，看样子是要去器材室取球。

她暗暗忍笑刚迈出第一步，就猛被一股力道扣住了肩膀，吓得整个人一颤。

身后忽视已久的苏杏，黑着脸再沉不住气，不离手的漫画早包运动校服里固定好，包袱一样绑在后背，“谈谈。”

另一边。

歪嘴笑出小括弧的大东老师战斗力全开，灵活地连垫球一百五十下也没打算停，从旁边围观的女生里看到了班长。

“我刚才把钥匙给谁了，”他问道，“球怎么还没取回来？要是不好拿，方雯你再去叫个男生搭把手。”

*

器材室内，一排三层高的置物架靠墙，一层层置放着各类球拍、跳绳，有些收纳杂物的白色塑料盒在最下层，架子对面堆垒的是厚厚的军绿色海绵垫。

越过面前分装着篮球、足球、排球，整齐排列铺开大铁框，目光所及，房间中间的窗帘半掩着，隐隐露出外边防盗窗和窗外光下摇动的黄绿树色。

先前出去的人忘记关灯，何易捏着那串钥匙，直接半蹲在一框排球前，一眼扫过各框并无二致的锁型，排除了贴着“篮”字样钥匙同一环上的那把，剩下六七把挨个试着，浪费了点时间。

何易正不断捞球塞网里默点着数，感到有动静，抬头见简期悠游地已经停在门口。

对方指尖推了下鼻梁上的银丝，镜下的眼睛清透沉静，没了平时同学前阳光谦和的笑，散着凉凉气息。

“别误会，是被叫来帮忙的。”

简期随即走到了开着的排球框边。

“上一次KTV临走时，多谢了。可能有些多事，但KTV那地方鱼龙混杂，那里打工不是长久之计。”

“都来说教……”

何易从最开始的有点懵，脸色逐渐转冷。

“也别套近乎了，我面前没必要装，别再找我麻烦就谢天谢地了，有功夫多去关注一下自己精神健康吧。”

何易懒得再去辩驳，一副无所谓心态让简期觉得这人不仅浑身都是刺，还自甘堕落。简期尽量心平气和——

“道谢我是认真的，其他的也没恶意。”

何易拖着一网排球，绕过站门口的简期，伸手直接关掉了灯。

被完全当成空气的简期，眼眸彻底暗了下去。

这一刻反身抓住何易的领子，像第一次见面时何易所做趁势把他用力甩到墙上抵住，撞得何易一声闷哼。实际上对人的那份淡漠疏离再不加以控制。

“你自己感受一下。我已经脾气够好了，好吗。”

简期声音一点温度都没有。

“你自己呢，把别人的好心也当作神经，半斤八两，有什么资格吐槽。”

何易在简期动手时已松开球网，双手同样反攥住简期小臂，吸取上次教训使出十足力气推着他抗衡。

器材室半掩的帘子遮光度有多好，在关了灯后完全体现出来。唯有两帘之间露出窗外光的缝隙，是那般明亮，光下的黄绿树色波动摇曳着。

何易磨牙道：“你放开！”

昏暗中他紧接着一提膝直冲简期腹部而去。

简期侧身闪过，手却没因这空档松开。他瞬间用脚抵住何易保持平衡的另一只脚撑开，避免何易再有动作。后者意料之外整个重心一下偏掉，原本的推成了下意识抓。

可还没等简期完全把何易控制住，这时弹簧门由外被一股力道狠狠踹开，本就是两人重心的简期被撞得不由向前一倾，完全压在何易身上。

紧紧相贴的两人均是一愣，何易看着眼前滚动的喉结，大脑停止运转，蓦地意识到简期的嘴唇落在了自己额前。

“何易，我，俞可！！”

好不容易应付过苏杏，俞可迫不及待地冲进器材室大门，没收住力度，“用帮忙…吗？”

地上散落着不少排球，有一个滚到了很远的放拔河用的长绳旁边。

人呢？

她随手开了灯跑去捡那颗排球，捞起后转身，这时厚重的门也缓缓弹回，正露出门后的身影。

俞可眯着眼走过去：“何易？”

仿佛是回魂咒语，这个背影被一股巨力猛推开，直接掀翻，才露出来背影覆盖下真正的何易。

何易呼吸急促，肩膀剧烈地颤动着，撕人的心都有了。

俞可手里的球“嘭”的掉在了地上，张着嘴巴惊得忘了合住。

她眼睛睁得再大，目光来回窜动，但大脑仿若没有告诉她怎么落下一般。

“学委？！！”

已坐在地上简期黑着脸揉了下后背，转向俞可时虽有收敛，却仍能看出极度不爽。

“俞可是吧？”

何易努力的平复着气息，直直盯着她。

“忘记你今天看到的事情，听见了么。”

偷跟何易时都没见过他这样阴戾的表情，两颊绷紧，连脖颈都透着不正常的红。

俞可屏住了呼吸。

“不可以乱说哦！”

旁边的简期终于撑地站起，看着脏掉的衣裤和双手他拍都没拍，一向温和明朗此刻却没有一丝笑容，导致平静说出的话像极了威胁。

诡异的气氛让人发毛，两人所处位置还将门口堵了严实。

俞可下意识地摇头，突然窘迫发现自己就不该出现在这儿。

直到简期错身去捡散落在地上球，给俞可让开了位置，她贴着边慢慢移到门口，不敢再打扰似的倒退着把门打开一个小缝逃了。

怎么会这样？？！！

俞可狂奔着。

何易也会有这种惊慌的时候吗？总觉得有什么迟了，越想眼睛越湿润，觉得糟心。

“什么嘛……”

说不出的怅然感让她莫名委屈，迎着风泪花都涌了出来。

“半天我才是那个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