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灵洲大战已经过去数百年,曾经荒芜的大地又恢复了生机。
人们在小镇上平静的生活,这里虽地处偏僻,但也自成体系,吃穿用度皆不缺。
镇上有一医馆,坐堂大夫名为萧诺,年纪轻轻,却医术了得。
诊治时,动作轻柔利落,纵使小儿哭闹不休,他也从不着急,软语安慰,再怕生的小儿也能被他哄得乖乖待诊。
富贵人家拿赤金足金为酬,他坦然收下。
穷苦人家以工抵债,为他伐薪捉鱼,他也不计较。
万不得,只有一声谢,他也无所谓。
镇上人皆道他积下如此功德,他日必登仙位。
这样好心肠的大夫,却孑然一身,身旁无妻无子,他虽然相貌平平,但胜在温柔体贴,逢人总带三分笑,语如春风暖人心。
镇上几家富户的女儿愿倒贴嫁妆,但求与他为配。
可惜,不管是顶顶有钱的张家,还是女儿艳冠全镇的李家,大夫一概婉拒,直言自己无心于婚姻一事,只想治病救人。
谁劝也没有用。
这一日,有户人家急急赶来,求萧大夫诊治急症。
萧诺背着药箱前去,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病人,眉宇间蒙着重重青气,萧诺翻开他的眼皮,只见眼底有一道血色纹样,盘成一团。
见过烦难顽症不下百例的萧诺,看见那团血纹时,神色为之一变,心跳猛然加速。
“萧大夫,我女儿的病……”病人母亲见萧诺沉吟半晌总也不说话,心里登时提起半截。
“无妨,遇上山中瘴气,只要按方服药,便可痊愈。”萧诺微笑着提笔开药方,他的字与他温厚的外表不太一样,笔划刚劲,撇捺如刀锋般锐利。
方子里的药物多为寻常药物,唯有一样龙血珠,闻所未闻。
“萧大夫,这龙血珠,在哪里能找着?”
萧诺指向窗外那座在云雾之中耸立的青要山:“此草生于悬崖峭壁之间,我会亲自去找。”
“那小女的病……”
萧诺笑道:“我已将瘴毒压在肌肤表层,就算月余也不妨事,只是脸色不大好看罢了。”
病人父母闻言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愿不会误了下个月的吉时。”
“哦?小姐许了人家?”
“正是呢,东街的卢家,他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她可盼着过门呢。”病人母亲提到这桩称心婚事,满是愁容的脸上又绽出一丝笑意。
萧诺点点头:“那我先祝小姐与卢公子百年好合。”
回到医馆,萧诺再也无法维持镇定从容的模样,他冲进后堂,取了几只瓷瓶塞进暗袋,连衣服银钱也没拿,便匆匆出门,门都不及锁。
他认得那眼底的血纹,是魔印。
那个姑娘不是遇到瘴气,是被人注入魔气,她不会一下子死掉,只是会慢慢的皮肤溃烂,内脏腐坏,一点一点受尽折磨而死。
萧诺认识那个姑娘的时候,她才一点点大,总是和她的卢家哥哥在街上追逐玩耍,两人时常奉家人之命,从家里拿些糕点吃食送给萧诺,还送给他好些孩子视作宝贝的小玩意儿。
可以说,她是萧诺看着长大的。
“这就是你们选中她的原因吗?”萧诺咬牙切齿。
去除魔气,普通大夫萧诺做不到。
天机门大弟子萧诺可以轻而易举完成。
但是,他一旦动用法力,方圆百里的修炼者都会感应到。
萧诺用丹药改变了声音改变了容貌,又将自己的灵穴封住,让自己看起来跟普通人没有两样。
本以为可以平安度过一世,没想到,躲了五年,该来的还是来了。
就是不知道摸上门来的是哪一个。
萧诺走在长街上,遇到他的人都亲切地打招呼,卢家公子见到他急切问起未婚妻的病情,萧诺安慰道:“不妨事,我正要去山里采药。”
“我同你一起去。”
萧诺笑道:“山路艰险,若是你去,只怕我无法专心寻药,还要照顾你。”
卢公子也知自己冲动了,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转身去房里拿了好些干粮点心:“萧大夫,您路上慢慢吃,若是能治好倩倩,我必有重谢。”
直到萧诺走远,仍能感觉到背上那道**辣的目光。
前方便是城门,此时已是傍晚,守城士兵不时看着天上的太阳,有人已经拾起一旁的门闩,不断催促进出的行人加快脚步,眼看着就要关城门了。
萧诺站在城门前,犹豫不定,他这一去,兴许还能再得数年平安,但是那个叫倩倩的姑娘注定香消玉殒。
当初他已是拼尽全力,才从那几个狼崽子手里逃出去,现在又过了这么多年,不知他们是否又精进了。
他不知道当自己使出法术救治好倩倩之后,是否还来得及全身而退。
前方是光明坦途,回首是无底深渊。
萧诺深吸一口气,他厌恶这个变得软弱的自己,曾经的他杀生也好,护生也罢,只要他萧诺认定的事,从来没有任何犹豫。
若是让仙门诸派知道当初那个杀伐决断的天机门大弟子会如此婆妈,不知会笑成什么样子。
那段不堪回首的逃亡经历,让他的心性改变了许多,变得瞻前顾后,胆小怯懦。
“城门要关了,要进来的要出去的赶紧。”守门士兵认得萧诺,笑问:“萧大夫,要关门啦。”
萧诺握紧拳头,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往回走。
噩梦已经侵扰了他那么多年,他不想再添一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冒出来的堵心事。
如果灵窍打开,全力施展法力的话,也许,还能逃掉?
深夜,萧诺站在倩倩家墙外,看着屋里灯火熄灭,传出平稳和缓的呼吸声,他拔出刺在灵窍之中的银针。
瞬间,被封印已久的灵息运转全身,他的身形异常轻灵,走路无声,悄然进入倩倩屋中。
萧诺伸出手,银色的灵光笼在倩倩面部,不断将眉心那团青气稀释。
落下魔气之人下手极重,萧诺毫不保留的施放灵息,也未能立即将那团青气完全消除。
此人如此行为,自然是为了留住他,让他不能马上离开。
萧诺心下发急,不惜急催灵窍,想逼出更多灵息。
终于,倩倩脸上的那团青气完全消失,萧诺不多做停留,转身便要离开。
却迎面撞上一堵软软的墙。
萧诺想也不想,抬掌便劈向那堵带着温度的软墙,一掌不曾落实,便被人抓住手腕,“咔嚓”一声轻响,他的腕骨被卸脱,疼得他咬紧牙关才没发出声音。
“诺哥哥好狠的心,刚见面就要打我。”耳旁传来轻笑。
萧诺的手臂被反拧在身后,死死压在墙上,他仍拼命挣扎,那个声音又在他耳旁轻声说:“诺哥哥,你喜欢被别人看着做那事吗?我可以把全镇的人都叫醒,当着他们面慢慢泡制你。”
萧诺缓缓吐出两个字:“林琛。”
他定定地看着来人:“既然你叫我哥哥,就该有弟弟的样子,还不松手!”
“好,反正,我也不怕你跑了。不妨告诉你,云炽已经在城外那条官道上等好久了,苍朔在青要山等着你,或者,诺哥哥更想见到他们?”
每念出一个名字,萧诺的心就往下沉几分。
“还是我最了解诺哥哥,知道你一定会救她,就在这里等啊等啊,诺哥哥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待。”那人勾住萧诺侧颈,虔诚地落下一吻,唇齿叼住一小块细腻皮肤反复研磨,直到一股腥甜气息从表皮涌出。
“诺哥哥,你流血了。”
萧诺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完全放弃,任由他摆布,轻轻开口:“林琛,别在这里……”
语气里竟有一丝恳求意味。
“好,我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诺哥哥在我身下婉转哭泣的样子,只有我能看。”林琛笑着抱起萧诺,纵身跃出窗,就连高大的城墙,在他眼中也如无物一般。
没有惊动一个守城士兵,林琛便抱着萧诺向一条小路走去,那里有他准备好的小屋,他要抢在云炽和苍朔前面得到萧诺。
林中幽静,只有草间阵阵虫鸣,月光如水,落在地面一片清霜。
林琛将萧诺抱入屋,放在柔软的床上,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柔声问:
“诺哥哥,这么多年不见,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萧诺定定地看着他,扬起唇角轻笑:“想。”
林琛被他的回答打动,为他接好腕骨,动作也越发温柔。
“我想喝水。”萧诺的声音有些嘶哑,林琛起身为他取水。
就在这一瞬间,萧诺出手如电,重重打在林琛颈后。
他听见林琛向前一个踉跄,也顾不得到底打轻还是打重,转身就向门外冲去。
萧诺全力施展灵息,飞奔向前,以林琛的独占欲,这条路一定离云炽和苍朔最远。
只要跑得足够快,就能逃脱。
方才急着救治倩倩,萧诺催发灵息过急,现在再一次催发,灵窍疼痛难当,他的脚步也缓了下来。
身后,一股强大的魔息传来,夹杂着来人暴怒的气息,如果在这里被抓住,一定会生不如死。
风声不断从耳旁刮过,地上被踩断的草叶发出细微的声音。
被催逼到极限的灵窍痛得萧诺连呼吸都觉得五脏六腑被牵得生疼。
“诺哥哥,再不停下,我会很伤心的。”林琛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后面传来。
萧诺停下了,不是因为林琛的话,而是因为面前是一座断崖,崖高百丈,不见底,只能隐约听见谷底传来轰鸣水声。
他知道那是青罗江,水势极猛,无论是修仙的人还是修魔的人,掉进去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在自然之力面前,只有化神境才能与之抗衡。
萧诺转身,林琛站在离他不到三十步的地方,微笑着。
他笑得有多灿烂,下手就有多狠,萧诺是领教过的。
正在此时,萧诺又听见远处传来飞速靠近的脚步声,不如意外的话,那一定是云炽和苍朔感应到他的灵气,循迹而来。
单是林琛一人,他现在已无力相抗,若是三人齐聚,他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林琛步步进逼,萧诺步步后退,直到半只脚悬空,不小心将一块石子踢下青罗江,连个声响都没听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琛笑着向他伸出手:“诺哥哥小心脚下。”
他如同将猎物逼到绝境的猎人,从容不迫,他甚至连使用法术制住萧诺的意思都没有,他要萧诺在死亡面前不得不选择束手就擒,他想看看这个高傲的男人露出屈辱的表情。
萧诺看着他伸来的手,淡然一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蠢。”
说罢,他拼尽全部灵息,脚下用力一蹬。
一道白色身影如一根疾射而出的银针,投入青罗江中。
激涌向前的水面上只激起了一小朵水花,很快便恢复如常,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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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