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号天罚者慈贺,未经审批私自进入非任务副本‘沙漏之海’,并于副本内多次违反《Escape》员工守则相关条例,涉嫌违反保密协议泄露《Escape》内部信息、恶意重伤副本NPC等多项违规,经核实,情况属实无误。”
一个通体白衣,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子冷漠垂手而立,“请问当事人对此是否存在异议。”
对面,慈贺被两个同样装扮的人押住肩膀,他动了动被拷上贴手光锁的手腕。
“否。”
“谢谢配合。”
覆面男子闻言一颔首,“根据相关规定,现认定当事人慈贺违规行为程度属‘重大违规’,予以禁闭处罚,请问当事人是否接受。”
“是。”
“谢谢配合。”
覆面男子徒手空中一抓,从慈贺手腕铐着的光锁忽然扯出一条“绳子”,虚虚地抓在自己的手上,“冒犯了。”
慈贺点点头大言不惭,“的确。”
禁闭处罚。
慈贺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不,是第几百次走在去禁闭室的走廊上了。
这次被抓得比以往都要急,慈贺甚至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披着风里来雨里去皱了吧唧的亚麻套装,一头长发也凌乱到末梢都缠绕打着绺。
他被自己脏得险些呕吐出声,叹了口气,再度不适地转了转手腕。
“911号天罚者,请时刻注意保持手腕稳定,以免刺激产生电流。”
身前,以一根光绳牵着他前往禁闭室的覆面男子头也没回地道。
慈贺微不可查地皱了眉。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无论是第多少次,慈贺一直喜憎分明。
——尤其是讨厌监察官用“绳子”牵着他走的动作。
时不时的触发的高伏电流暂且不提,毕竟还不足以致死,但这跟绳子——
总让他觉得自己明明是好端端一个人,但在此刻活像是又退化回了那顽冥不灵的野兽。
令人不爽至极。
很快,慈贺穿过了长长的、纯白的走廊,站到了禁闭室的门口。
门打开了。
监察官立在门侧,稍一点头,示意慈贺进入。
慈贺“嗯”一声,没等到下一步吩咐,他早已熟练地把指环一摘,扔进了门口纯白色的收纳篮中。
他原本垂下的鸦黑羽睫轻抬,瞥一眼门口五大三粗挡路的监察官,“麻烦让一让。”
于是监察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略侧身。
“谢谢。”慈贺没怎么有感情道,从容进入了禁闭室。
禁闭室内没有灯,但不知为何却能看清满目的白色,与外面走廊是如出一辙的通体雪白。没有任何的阴影,看不清房间的形状,也看不见房间的构造。
不刺眼,但很虚无。
等到门一关,监察官的身影从门缝中消失,自此,房间内便完全变为一块无边无际的白色。
但是慈贺不怕。
他熟练地抬手去摸,摸索到了房间墙壁,倚着墙盘腿坐了下来。
关禁闭室。
听起来是一项十分友好十分不痛不痒的小惩戒,但事实上,以《Escape》的一贯作风,自然是要与猜想大相径庭。
慈贺低头看着手上的光锁,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三、二、一。
十分准时地,倏地,光锁消失了。
哦,要来了。
慈贺抬头,顿时被一阵刺眼而滚烫的白光吞没。
那白光中似乎是有千万只蜜蜂蚊虫,嗡嗡声吵得磨人,慈贺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蜇咬、被火烧,火辣辣地疼。
苍天。
要知道慈贺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热,就是火。
除了刺骨的疼痛,慈贺更多的是感到烦躁。
烦躁到他恨不得变成一条通天的蛇不把整个圣所吞进肚里不罢休。
禁闭,除了物理意义上的“关禁闭”以外,更为重要的则是“清洗”。
洗去引起思想错误的一切不忠诚、私心、恶意与杂念。
洗去作为人的一切七情六欲。
慈贺强忍着撕碎一切的烦躁和郁闷,尽可能地端庄而坐。
反正……
忍过去就好了。
反正这“清洗”对他作用也不大。忍过去就好了。
其实说来也奇怪。
那为圣所所有员工忌惮、谈之色变的“清洗”,慈贺对其却颇为无知无觉。
除了有点疼,剩下的也就那样吧。
他被洗了少说得有几百次,但至今也没变成不哭不笑的机器人——就像他的那些同事那样——他还是没学会听话。
但“清洗”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受。
慈贺被皮肉疼得呲牙咧嘴,更别提满脑子里被迫搅动起的情绪和记忆,他甚至已经出现了幻觉,自己坐在毛线堆里理毛线,怎么理也理不到头,最后缠了满身,缠成了一只雪白的茧。
慈贺被困在毛线堆里,头晕脑胀之际,总觉得自己眼前开始闪过了徐所不知多久之前的、近乎是陌生的回忆片段。
比如那让他无端感到熟悉的梅花。
这一次他看到了。
他的视线不知为何很狭窄,没有余光,只聚焦在眼前的一块。
那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东方府宅,他大概是正站在院落里,没过脚腕的厚雪,他穿得很厚,肩头很重。
慈贺的额角突突地跳,跳得他心慌。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他什么时候来过这里?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眼前是一株梅花树。
厚重的雪把梅枝压得很低,烈火的红梅绽放在洁白之上。
慈贺感觉自己的身后好像有人。
但是他没回头。
身后那人伸出手掸了掸梅枝上的落雪,“这是它第一次开花。你把它照顾得很好。”
这人的声音很轻,甚至是接近于冷漠,有些熟悉,但是又很陌生。
随后慈贺听见自己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紧接着,瞬间,时空变换,再睁眼已经又是另一番景象。
慈贺正在水池边支着钓竿钓鱼。
他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一条鱼咬钩。
耳边,又是那道声音响了起来。
“它们怕你。”那人声音平静,没有任何一丝一毫其他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着一句事实,“我来吧。是想吃鱼了?”
慈贺爽快地把吊杆给了身边那人。
“有点。”他道。
那人将钓竿接到了自己的手里,“想吃的话和许伯说,不必亲自垂钓。”
尽管这么说着,他还是把钓竿轻轻抛进了水中,浮漂打起一圈圈涟漪。
“池子里都是好几年的锦鲤,我不吃。”
慈贺摇了摇头,又说了一遍,“听说鲤鱼跃了龙门能变成真龙,我就是想钓一条上来看看。”
“嗯。”
那人声线依旧冷淡,“你也想化龙?”
慈贺不太懂为什么这人总喜欢问他是不是也想要。
如此大言不惭。如果他说想要摘天上的月亮呢?
但想归想,开口的时候慈贺还是压了压舌尖,强行让自己变得十分有礼貌。
“不想。”他冷哼一声,“我可比龙高贵多了。”
那人似乎是点了点头,“好,那就不化。”
慈贺的头更疼了。身上也更疼了。
这破碎的记忆片段几乎要把他的头撕碎开来,却又像狂风里的沙,抓不住摸不着,伸出手的瞬间就在指缝擦过、剥离、碎裂。
再之后的一段记忆更是模糊。
他似乎是置身于一片丛林。
因为他听见了山泉从高处跌落的泠泠声,和万物生长之时特有的舒展声。
而且……
身上很疼。慈贺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疼,还是这段记忆的主人公在疼。
“鱼烤好了。吃吗?”
串着金黄烤鱼的树枝递到了慈贺的面前。
慈贺愣了愣,伸手接下,“谢谢。你好像很擅长这些。”
那人“嗯”了一声。
“第一次做,的确是出乎意料地擅长。身上还疼吗?为什么乱跑?还跑来了这里?”
他好像是第一次听这人说这么长的一句话。
慈贺诚实地点点头,“疼。”
他说完后一顿,解释道:“因为小狗跑走了。”
“来找它?”
“嗯。”慈贺又点点头,“它不喜欢我,所以跑走了。我没有找到它。”
慈贺默然看着这一堆乱七八糟云里雾里的记忆片段,简直是要吐血身亡。
身边说话的那人让他觉得好熟悉,但是最气人的是……他居然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抬头看过这人一眼?
身旁之人大约是感受到了慈贺的垂头丧气。
他拨了拨正在燃烧的火堆里的枯枝,“它不喜欢你那就不要它了。吃鱼吧。”
末了,他略一停顿,“下次不要乱跑了。”
慈贺可能是再次点了点头,也可能是没有。
他不知道了。
因为记忆至此戛然而止。
慈贺只感觉到身上陡然一轻,就像是被什么鬼东西踹了一脚似的,从这段记忆中彻底剥离出来。
慈贺的喉头一哽。
是熟悉的窒息感笼罩了他。
紧接着,无数副本内破碎的记忆如同洪水一般覆盖了他的大脑。
将他仅剩的意识蚕食殆尽。
慈贺拼尽全力想要抓住那段陌生又熟悉的真实。
他平生第一次像一个懦弱的人类一样,产生了这种有关遗忘的惊惧。
我要记住。
他在窒息的混沌中无数次默念。
他在汹涌的浪涛中无数次回忆。
我要记住。
我要醒来。
因为前天修了一天的文,所以非常抱歉来晚了一天~
另外就是明天有突发情况去一趟吉林,大概两三天回归,暂时不确定,假条大概会挂三天左右,根据情况有可能提前也有可能延后,感谢宝贝们谅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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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