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徐缓言和苏寻玉的分别是一场拖了很久的闹剧。
一切都源于百鬼夜行之后,徐缓言真的动了念头,想要把苏寻玉拉出空门,带回尘世。
她赖在破庙中伤,苏寻玉作为出家人,自然不会不管,每日为她苦苦寻找野菜水果,清理腐烂的伤口。
某个朝霞满溢的清晨,她撑着虚弱的身体,要苏寻玉为她寻些野味回来,她是猫妖,不吃肉伤口永远都不会好。
苏寻玉不肯,却一撩袖子,说可以割自己身上的一块肉给她充饥。
徐缓言盯着他只剩皮包骨的雪白小臂发愣,她感觉不仅自己的肚子在疯狂叫嚣,眼眶也酸胀不堪。
她故作镇静地勾起唇角看他,半是真心半是假意道:“不如你蓄起头发,不要做和尚了,这样就能抓野味了,我只要一点点肉,就能有力气了,到时候也能帮你。”
苏寻玉垂下眼睛,“不行,世间妖异丛生,我不会还俗。”
“不会有人知道的。”她耐心劝解,“这破庙只有你我。”
“我的师弟也在。”苏寻玉道,“他的亡灵犹在,镇守着这一方安宁,我不能抛下他。”
“……”徐缓言力气即将耗尽,干脆一把扯过他胸前衣襟,仰头吻了上去。
她用尽了全力。
苏寻玉猝不及防,知道发生什么后便使劲推她。两人一个伤、一个累,明明都十分虚弱,却硬是僵持了一会儿。
徐缓言摔回草席,一舔嘴唇,将那股腥味尽数收入咽喉,肉眼可见地有了些好转,眼尾的媚色迟迟不退。
苏寻玉唇角淌下一道鲜红,墨色的眼眸却逐渐冷下去。
“不是肉,血也可以。”徐缓言得意道,感受到伤口好转心情愈发畅快,替他盘算道:“我亲了你,你就算是破戒了,对么?既然破戒,就不能再做和尚了,这样吧,你现在就先去找找这山上有没有野兔、松鼠,实在不行……”
“我不会还俗。”苏寻玉冷冷打断她,那双眼深若寒潭,用力地一抹嘴唇,站起来,“既然有力气了,那这里便不收留施主了。”
徐缓言不敢相信,他分明对她有意!
“你要赶我走?”
“对。”苏寻玉漠然道:“你走吧。”
好歹也是高贵的猫,徐缓言一赌气就真的走了,但那和尚好歹也是她看中的第一个凡人,没多久又回来看他。
破庙有了些许变化,难民在这里聚集起来,簇拥着那个僧袍上打着补丁的和尚。
她来主动求和,想要和好如初,和尚当没看见她,绕她而行,所以她再一次生气,又走了。游山玩水期间,徐缓言遇到了别的和尚,他们都说愿意为她还俗,她很高兴,回来找他,他依然不肯正眼瞧她。她很不解,明明其他和尚都说愿意,怎么唯独他不愿意?
寺庙倒是重建了,有了新的佛像。
想了一段时间,徐缓言认为可能是因为当初亲他的时候咬了他,于是拦在他面前,指着自己唇角说道:“你也咬我吧。这。”
他拿着经书从她旁边匆匆而过,去上早课了。
从那之后,徐缓言除了会突然在他面前冒头,更多时候她会坐在墙头上偷看他。其实也不算真正的偷看,因为每次不经意间,两人都会目光相接,她冲他挥挥手,他转头就走。
直到有一天,徐缓言发现别苏寻玉身边多了别的女子,那女子穿金戴银,会给他送昂贵的礼物,每日拿着经书找他。
徐缓言心中升起怒意,故意换了一身时新的衣裙,精心打扮一番,走到那女子身边,假装也在等他来讲经,不经意间说起:“你知道他俗家姓名么?我知道。”
那女子惊讶道:“你如何知道的?”
“他主动告诉我的。”徐缓言凑近她耳边,“他的心上人是我,你就别想了。”
两个人掐起来。
苏寻玉赶到的时候,两人的头花已经散落一地,分不清哪个是谁的,他拉住那女子的手,把她带到自己身后,对徐缓言怒道:“你有完没完?”
徐缓言好似一颗心被狠狠攥住,顿时呼吸都滞涩起来。她不懂,明明他们有过命的交情,这种时候他竟然挡在另一个人身前?
那女子还在他身后对她做鬼脸。
徐缓言语气颤抖,指着她质问道:“你更喜欢她么?”
“出家人没有喜欢不喜欢,我之所以护着她,只是她比你更易受伤罢了。”苏寻玉松开那女子的手,也不肯看她,“你去找别人喜欢吧。”
正因为她是猫妖,有数百年的道行,所以苏寻玉才害怕她会伤了那女子。只是他不知道,她并没有用多大力气,也只是向赶走那女子而已。她心中很是不平,凭什么别的女子都能靠着这样那样的借口留在他身边,她却不能?
徐缓言眼眶中蓄满的泪水正一颗颗往下掉,“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后悔。”
从此她就彻底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再回来,已经是百年以后了。故事也非常相似,只是她现在要从空门中带走的人换了一个。
虽然帮助林悦找回如意郎君也很重要,可她答应了会保证这两个鼠奴的安全,食言就不好了。
见到鼠奴遭难,徐缓言也不想着继续撩拨陆砚书了,提着裙子就冲过去截住了那和尚,为了不在陆砚书面前露馅,出口故意的克制和疏远:“法师请留步!”
与此同时,陆砚书停下扫地,向苏寻玉合十行礼,“师尊。”
苏寻玉没有看陆砚书,只对着徐缓言道:“施主有事?”
几个喘息间,徐缓言已经调整好了,“法师为何手上拿着两只老鼠?”
“这是我刚刚在山上抓到的小妖,只是打回了原形而已。现下正要带回去,超度。”苏寻玉最后那两个字咬得有些重,随后抬起眼看她道:“施主也感兴趣?”
非常感兴趣。
超度就是要杀掉的意思。徐缓言按捺着慌张,道:“可这两只老鼠看起来那样可怜,还是先放过她们吧。”
“超度了就不可怜了。”苏寻玉迈开长腿就要绕过她,葛布袈裟被他带起的风掀起一阵雪浪般的涟漪。
这臭和尚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徐缓言心中骂了他几遍,向后退了两步继续拦着他,“我看她们不想被超度,而且又确实有悔改的心思,不如交给我吧?”
陆砚书走过来,说道:“师尊,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既然这位施主想要救这两只老鼠,不如就成全她吧?”
苏寻玉转头看向陆砚书,一双眼好似见血封喉的利刃,半点出家人的慈悲也无。
陆砚书不由得感觉后脊发凉,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心中奇怪,平时他们的师尊有这样严厉的时候吗?他也没说错什么吧?
苏寻玉道:“你先去别处打扫吧。”
“师尊?”陆砚书有些怔愕,但是在看到他的眼神后,只能拿着扫帚往院门都去。
“法师,”眼看着自己此行来的目的要走,徐缓言赶忙叫住他,“我们有缘,改日再聊。”在他回头看自己时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陆砚书耳朵直接红了,低着头加快步伐。徐缓言依依不舍地看着陆砚书离去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心中叹息,都怪苏寻玉!
徐缓言将视线转移到苏寻玉身上,叉腰道:“这位法师,我觉得方才那位法师说得有理,你既然是出家人,就应该以慈悲为怀,这两只老鼠已经被你打回原形,不如先看看她们后续会不会还要作恶,再来处置也不迟啊!”
本以为还要再周旋几遭,没想到苏寻玉却说:“两只老鼠可以给你。”徐缓言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他说:“但你要立刻离开这里,而且再不可以跟了贤说话。”
原来陆砚书的法号叫了贤。苏寻玉的无理要求徐缓言自然不愿意,她来这就为了能跟陆砚书说话的。
“凭什么?”
“凭这寺院是我开的,弟子也是我收的。”
徐缓言被他的话噎住,想要动手,可是这两只鼠奴就在他手掌心里,几乎是一捏就死,导致此刻她的情况十分被动。
现在就离开这寺院的要求倒是不难达到,可是她不能不和陆砚书说话。不如先假意答应他,救回鼠奴,往后她若是再想找陆砚书说话,就由不得这臭和尚了。
“好,我答应你,拿了这两只老鼠立刻就走,也不会再和了贤说话了。”
“当真?”
“啊。”徐缓言大言不惭地伸出手,“给我吧。”
苏寻玉并没有立刻把老鼠给她,而是站在原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不得不说这和尚是徐缓言见过最好看的人,她遍历天下山水,见过不少人,美的丑的都有,可没有谁能比得上他。
此刻他穿着缥缈的葛布袈裟,出尘绝俗,如同极北山巅上最洁净的雪,然而目光中却带着某种她看不懂的……狂热。
什么时候他眼里有了这种眼神的?
徐缓言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又提醒自己他早就和自己没关系了,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是她应该管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两只鼠奴救出来。
就在徐缓言觉得自己要再说一遍的时候,苏寻玉忽然向前迈出半步,俯下身来,下颌悬在她肩膀上寸许的地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这一百年,你都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