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兰依默默地将茶叶碾成淡绿色粉末,过了两遍筛剩下的倒进茶杯中,温水缓缓冲出一层细腻而浅淡的泡沫。
她一边用银勺撇去浮沫,一边用余光偷瞟苏荷。
自打从老夫人房中出来,她就一直在看账本。手里的算盘没停过,噼里啪啦在静谧的屋内格外突兀。
苏荷性子懒,在算账上也不如江寄舟机灵。自打教会兰依算账,她鲜少自己动手。如今这般认真的光景,倒真是不多见。
兰依看在眼里,没多问将茶汤放在手边,便又坐下绣起夏日要用的除蚊香囊。
屋内气氛诡异,饶是向来心大的昭熙也察觉微妙。
“小姐,砚台上的黄漆都干了半晌,再不点上朱砂怕是赶不上放榜。”昭熙毕竟年纪小,沉不住气想找些话来聊聊。经商之道她一知半解怕说出来闹笑话,院门杂事又恐两人无意,只好说起砚台这事。
小气似苏荷,凡是自个用度恨不得一两掰成二两花,不动声色的买了方徽砚。据说还是名师之笔,光是放着都觉得气质不凡。
更别说苏荷托人在上头刻了字,上书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黄漆为底,朱砂为脉,隐隐流光间洋溢登科喜气。
送给谁不言而喻,苏荷前些日子的欣喜期盼也不假。但如今黄漆已干,早该点上的朱砂凝结成块,雀跃而按捺不住的心情也像不经意滴在账本上的墨点子,膈应极了。
苏荷不自觉的用手揉搓墨点,这边昭熙却没能接收到兰依递过来的眼神道:“这砚台真漂亮,漆黑油亮好像无需研磨就能蹿出墨来。贺公子用这个写字,毕是文笔飞扬,往后洛阳纸贵怕不是要说贺公子......”
她努力将自己近日所学一股脑堆砌而上,直到兰依重重的咳嗽两声方眨巴眼睛,朝苏荷望去,见她面色发白后知后觉的捂上嘴。
“一介凡物,送不出手,不送也罢。”苏荷随手打开空柜子,将砚台往里一扔,拍拍手又看起账本。
昭熙这次看懂眼色没继续问下去,只是心里嘀咕,前些天将砚台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怎地今日就是凡物了?
她年纪小,心思单纯,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中蹊跷。
兰依顺势将茶汤推至苏荷面前,指着账本旁的纸张道:“昨日出府时,王掌柜说了,这云母粉洒的纸买的甚好,头一回儿清风斋能不靠卖古董字画赚钱。他让人捎句话给小姐,问道能不能将库里的纸张都卖了去,也好扭转盈亏,这几月白花花的银子与字画贱卖他看着心疼。”
“舅舅到哪了?”苏荷被这话问着,一时也无心挂记在砚台上,抬头问道。
兰依道:“前两日便到了都城境内。只是表小姐不惯做马车,河南道又多黄土风沙,左右摇晃下很是难受,刚落了车就上吐下泻,人像是被风刮瘦了一圈。舅老爷心念表小姐的身体,是以要在那头多住一会儿,他传了讯让你莫急,左不过太后过寿时也能到的了。”
苏荷若有所思,云母纸她早就做了出来,这几日试卖效果不错。按理是要放开限制,大赚一笔,但眼下霏霏身体抱恙,江寄波做了嫁女的打算,自然不能让一个病秧子在京城贵圈中露面。她若是挑这个时候大肆生产云母纸,不等江寄波到都城就便洞悉她的计划。
“再压上一压,让王算盘按照原来的量去卖,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纸里惨的是子虚山上的水晶石,稀贵的很。”
兰依应道,见苏荷又翻起账本,明白她心中烦忧事只多不少。望了眼昭熙,二人退了出去。
跨过院门,昭熙轻手阖上木门,背倚着问道:“好兰依姐姐,小姐这是怎么了,往日也不见得如此低沉。真遇见不开心的事,或是喝上两杯,或是睡一觉也就过去了。两天了,小姐就吃了几口,我看手腕上的绞丝镯子都要挂不住了。”
兰依用手点了点她的眉心道:“世间烦忧多如牛毛,你岂又是都能明白。我倒希望你永远不明白,有些东西知道不如不知道,知道了反而想要不知道。”
说罢,她就招呼起前院的奴仆们打扫院子。这些个懒奴,一刻不盯着就偷懒,树梢换新芽,满地枯枝更显荒凉,让人看去愈发难过。
昭熙摆着手指,一遍遍思索兰依说的话。什么知道不知道的,绕来绕去就像她早上忘了梳的头发,恨不得一使劲都揪下。
总之想了也没想明白,只等苏荷渐渐好起来,昭熙便也忘了去。
江寄波来都城那日,正好放榜。嫣容娇病容疲态,却也双颊露喜,她早就暗自打听过,闲礼这次多半能考个一官半职。
一干女眷皆是盛装打扮,尤其是冯雎竹一改素净,刻意攒了朵朱红色的流苏金花。腹部微隆,一手托腰,一手扶肚满脸富态。
苏闲远在一干女眷中略显格格不入,他不能入仕甚至连个闲置也没有。美名上挂了个郡主都尉,实则待在家中看花逗鸟,懒散半躺在椅上。是笑也不愿笑,又怕自己一副臭脸被嫣容娇察觉,索性用手帕盖住脸,兀地睡了过去。
这下就连下人也时不时望向笑地僵硬的敦宜,她越是装作没事人,越是让人觉得她尴尬不已。
用手轻敲了苏闲远手臂,同往常一般没有回应。那丫鬟是被赶了出去,两人却彻底闹掰,苏闲远索性破罐子破摔,面上的和睦也懒得给。
敦宜无奈,眼神飘向嫣容娇。可惜今日的主角不是她,愿意给她撑腰的人没能看见她眸光中的恳求,唯有当做什么都看不见,端坐摆出郡主的架子。
至于苏荷,大伙都习惯她昏昏欲睡的模样,见怪不怪对她满头金簪已是再正常不过。
不多时,外面传来声音。
嫣容娇第一个站起,冯雎竹扶着她就要往外走。柳绾君也凑上来,一面托着她的手一面道:“咱家好福气,就要出个状元郎了。”
王美娟也想往上凑,可嫣容娇一左一右已有人搀着,她不好下手,干巴巴的拍了拍手道:“是啊,好根哪有坏苗。闲礼这孩子我看着长大,地里刚冒出苗,就知道要浇什么......”她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尖,不留神又要说出腌攒话,忙打圆场道:“都是娘,你教的好。”
“不说了不说了,省的好消息来了,咱们听不真切。丑话说在前头,这福气我定是要沾一沾,谁也别想撵我走了。”柳绾君心底无语,王美娟此人脑子缺根筋,偏偏府上她也无人能拉拢,好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总归要拉一把。
嘻嘻哈哈糊弄过去,嫣容娇翘首期盼着。
“亲家!何必这般客气!”来人却不是心想,反而生的高大威猛,凹眼高鼻湛蓝的眼睛忍不住笑意。
原是江寄波来了。
嫣容娇眼中隐去失望,立刻换上另附面孔道:“原来而来就是客,何况咱们还是亲家,这一路上可还好?”
“早些日子就是要来的,霏霏身子不好耽误了时候。”江寄波喝下一盏茶,想来路上未曾歇息,喘口气道:“这不稍好些,咱们就赶了过来。本来想先将东西放在驿站,可转念一想,皆是要给家中人带的礼物,不如先送了罢!”
他大掌一挥,一妙龄女子身着白衣腰间斜跨一个皮质小包,招呼着下人往里头一箱箱搬。
行走间女子露出衣裙下的尖尖马靴,与她留仙长裙极是不配,头上步摇好几根缠绕一块儿,应是不习惯作此打扮。
“姐姐!”那女子一眼就看中人群中的苏荷,快步朝她扑来一把抱住道:“你可还记得我,那时我就到你这儿,应该长得也未变多少!”
苏荷这才反应过来,原是霏霏。仔细看出,眉眼露笑,这个妹妹长得像汉人,却有着雪白的肌肤,若是闭嘴不言,光是站着颇有京城贵女的气派。
只是这美人会说会动,活像一匹自在的小马驹。
江寄波用力哼了声,霏霏瘪嘴默默扯着苏荷的手,在江寄波看不见的地方挤眉弄眼。
“小女顽劣,让各位见笑了。”江寄波道,“这些都是南方的玩意,谈不上贵重,图个新鲜罢了。”
说着让人将礼物一一卸下,一时厅内珠光宝气。
柳绾君白了脸,她最怕江寄舟,也最怕与江寄舟有关系的人。霏霏那双小马靴她记得江寄舟也有一双,以往她跪拜时总能望见它上翘着的尖尖鞋面。
她慌了神,没注意到苏桐凝也面色一白。她盯着霏霏与苏荷紧握的手,心底略不是滋味。此刻她的手空空如也,想握住柳绾君,后者正是呆愣害怕之际,手心都是冷汗,她握了会儿没能感到预想的温暖,慢慢松开。
厅内有如王美娟为财宝惊叹之人,也有柳绾君之类惊慌失措之人,更有苏荷这般真心愉悦之人,一时热闹非凡。
直到有仆人匆匆跑来,跪在地上道:“报老夫人,各位太太小姐,三公子、三公子他榜上无名......”
我回来更新啦!这次要将欠着的都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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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