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雨前总是沉闷,哪怕是春季也是如此。
兰依不耐的望了会儿天,黄白交错混沌不堪,云也像沾了灰尘移动的极为缓慢。她将长至手腕的兰花袖口卷了一个边,松垮落在手肘处。
与昭熙打了个招呼,见她正在院内扫落下的桃花瓣,不觉摇头。和她说了与多次,这时节树上的花是落不完的,她扫了也是白扫。
昭熙有自己的心思,她想着扫了花瓣收起来,仿着家中娘亲曾做过的干花瓣荷包,要给苏荷与兰依一人做一个。
兰依不勉强她,正好最近闲散,随她去吧。
她敲了敲门,听见苏荷说了声进来,推门而进。
屋里没有开窗,比外头还要闷热。角落里云母堆积成山,好些块都已经磨成粉,现在正被揉在纸内。
苏荷坐在桌前,前头放了几张白纸,还有一大盆泡了构树皮的纸浆。苏荷一手在盆中搅动,一手握笔久久也没有写下一笔。
“小姐,这么热怎么也不开开窗?”兰依说道。
苏荷被她声音一惊,拍拍胸口道:“是不是最近吃的少了,走路没有声音。”
兰依心想,方才不是你允了我进来么,转眼间便忘了。眼神瞟到苏荷身前的纸上,毫无章法的写了几个字,其中一个添字格外醒目。
“小姐......”兰依探身要去看,苏荷一把将纸按住。
“不过是练练字罢了,我瞧着添福添寿是个好兆头。”苏荷干巴巴的解释,许是想来此番解释太过无趣,她松开手道:“很久没有人愿意和我说故事,他说的每句话好像都是我想,仿佛是我肚里的蛔虫,你说这样一人奇不奇怪?”
她已经是个怪人,贺添与她相似,恐怕也是个怪人。偏偏他再正常不过,在府内短短时光,就收获不少赞誉。
他们在府中遇见的机会不多,遇见了说不上两句就要分开。
苏荷说不上心里对他是什么滋味,但见到了总归是开心的。
“小姐是觉着贺公子不错?”兰依摸上她的手道:“若真是喜欢,将来未必不能成事。”
苏荷果断的摇头道:“姻缘于旁人或是幸事,佛堂案前焚香恳求,只为遇见如意郎君。可这是别人,我是做不到了。”
她的姻缘起码现在只能暗自放在心中,嫣容娇不愿她嫁。万不得已嫁了也必是下嫁,她要一辈子将苏荷牢牢地攥在手心,或者说白些是江寄舟的钱财要死守在安昌伯府里。
苏荷不想也不愿露出欢喜之情,正中嫣容娇下怀。
她收起不如意,盯着面前的字,因为掺了云母粉而熠熠发光:“磨成粉果然比云母片好用,就是用量还需调剂。加的太多字写不上去,加的太少就没了光彩。”
太后寿宴一步步接近,先前想了许多往纸里掺东西的法子,发现云母既便宜颜色也亮丽。唯一不足就是云母不似金箔轻薄,纸张略重且不易上字。苏荷在屋内想了许多法子,最后用粉末代替薄片,先掺在纸张里,然后上头覆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纸,解决了大问题。
“明日我就想办法将法子传出去,要准备那么多纸张,不太容易。”
兰依应承道,起身去帮她开窗。在屋内小坐一会儿,背上便生出汗珠,也不知道苏荷怎么忍得了。
一阵暖风,夹杂潮气扑面而来。苏荷一愣,目光看向沉甸甸的黑云,喃喃道:“什么时候了?要下雨了么?”
兰依道:“再过两天就要春闱了,这雨下得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么?”苏荷苦笑一声,揉碎眼前的纸。她走两步抱住兰依,头轻阖在她的肩膀上,浑身抖得厉害道:“应当正是时候。”
“吩咐王掌柜从店里选幅画,给国子祭酒黄大人送去。”当然送去的还有样东西,苏荷不说兰依倒是懂了。
叹气声中,兰依回身抱住她。
雨下得很急,仿佛要将一月来没下的雨通通落下,噼里啪啦像是一个个石子砸落地。
昭熙怀中抱了个小包袱,里面是她下午收集的桃花瓣,不过她动作慢了些,许多花瓣都被打湿。
她愁眉苦脸,看向天,不晓得什么时候再能有晴天,就怕这包花瓣等不到太阳就要**。
兰依正在小厨房里准备吃食,说是要给她们做碗桃花羹。这道菜吃的香甜,名字也好听,就是太难做耗时耗力,她已经好一会儿不见踪迹。
“昭熙,过来。”苏荷停下笔,对她招招手。
昭熙放下包袱,小步跑去。
她看见苏荷的纸上写的都是同一个字,好字。不免好奇的多看了几眼,等发现苏荷盯着她时,忙回过头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苏荷道:“我这个字写的如何?”
“当然是极好!”昭熙忙道。“小姐的字是我见过写的最好看的。”
她这话不假,因为本身她就未见过几字,寥寥几字中苏荷的确拔得头筹。
苏荷笑了笑,摸着她的脑袋道:“往后你见过更多字后,就知道我这个字不算什么,以前也是被江寄舟捏住耳朵打骂过。不过这个好字,写的确是极佳。”
她拂过自己写的几个好字,不是她的字而是仿写,仿的先生的字。
“只是字的再好,这个好字也是假,字写的再好,人也不是好人。”
昭熙听出不妥,用手捂住她的嘴道:“小姐莫乱说,你是好人!”
“好人应当是光明磊落,好人需得舍己为人,好人绝不会...心存害人之心。”苏荷越说声音越发低沉,看向昭熙黑白分明的双眼,稚嫩通透更是纯真,她看得心虚不一会儿就移开。
昭熙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只能安慰道:“小姐在我心中就是好人,你说的那些当然也是好人,但怎么小姐就是坏人了呢?”
苏荷想与她是说不明白了,指了指她的包袱道:“继续去抱着你的花瓣吧。”
她写了好字,又说了许多关于好坏的事,真的是想求一个对错么?苏荷心中澄澈,无论她有多难做出抉择,亦或是心里滋味难堪,结局都不会改变。要做的仍是要做,辜负的也注定要辜负。
兰依端桃花羹进来,看见昭熙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问了几句没有回答。她给苏荷送去,随口问了句昭熙怎么了。
“无事,恐是雨下得太大,她心有不悦。”
心有不悦之人还有许多,比如担心衣服就不能干的妇人,比如地里刚刚抽出鲜嫩菜叶的庄稼汉,比如望天嗟叹老天不开眼的赶考学子。
江承辉便是其中一位,他生在海边,最不适应就是都城的春天,潮湿闷热过后又一片冰凉。他手脚瑟缩,原地走走停停一会儿,终是决定要去外面买顿饭食。
这里如苏荷所说,极为安静是个学习的好地方。但正是因为偏僻鲜少有人迹,生活也不方便。之前每隔几天苏荷就会差人送来蔬菜粮肉,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已有三天不曾来人。眼看家内弹尽粮绝,他决定冒雨出去买好赴考时的干粮。
外头雨下得太大,随手拿起苏荷送的翠竹伞,听雨水滴答声。
很难想象这曾是一条繁荣的街道,路上无人甚至灯也没有几盏。有光时,他放缓脚步,无光时快步走过。
滴答,滴答,噼里啪啦。
雨下得越来越急,除却雨水落在扇面的声音,他什么也听不到。头顶好像有光闪过,他抬头看只有竖直垂落的雨。
江承辉轻笑一声,这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竟然令他生出一股子惧意。不觉加快速度,只希望在雨没有得更厉害前,买好干粮。
买了足足够十天的干粮,江承辉一直忐忑的心总算些许落地,干粮窝在怀里,他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头上又是一闪,街两旁的灯火摇曳,寒风顿生!
伞面被利刃劈开,豆大的雨滴哗啦落在脸上。江承辉顾不上雨滴砸落的疼痛,视线全被刀光所吸引。
砰砰几声,又恢复到平静。
干粮散落一地,翠竹伞破败成几根布条,伞柄滚到一旁。
人倒在雨里,有鲜血潺潺流出,江承辉脸上依然有雨水击打,他却没有反应。
好一会儿,有人惊呼。
江承辉记忆停留在雨夜,只觉得脑后有点疼,四肢似乎格外沉重,脑子不大好使。
耳边嘤嘤哭声,烦躁至极,勉强睁开眼瞪过去。
“表哥你醒了!”苏荷眼睛哭得红肿,嗓子早就哭哑,这会子声音像是破锣。“都怪我,要不是我说什么风水怪论,你也不会住去那儿。就不会遇上歹徒,白白让你受了苦。”
苏荷攒着帕子,眼泪就没停过:“你昏迷好几日了,我真担心你醒不过来,怎么向舅舅交代。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是要跟你一起去了。”
江承辉起初仍是模模糊糊,一听昏了几日,管不了脑后的疼痛挣扎坐起道:“现在是几日了?”
“前两日,春闱就结束了。”苏荷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直接说了出来。
呜呜呜呜,真的没得时间写,辛苦大家等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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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