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定躬身行礼。
“参见师父。”
除此之外,没有一丝声响。
这人的师父,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法袍加身,颇具仙风道骨之感,但青浣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却涌现出一股不舒服的意味。
老者上下打量着他们,目光黏腻如毒蛇,她的直觉向来是准的。
下一刻,掌风破空而来,“啪”的一声,强劲地落在圣子脸上,他的面具侧倾两分,从青浣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他耳边至鬓角有一道浅疤。
被打之人也不恼,正了正面具,支起身来问道:“不知师父唤徒儿来所为何事?”
为首的老者没有答话,反而指了指他身后:“戒律长老,你说!”
“是!”一位虎背熊腰的修士出列,与他们并肩而立,声音浑厚如钟:“秉国师,阁规第三条,阁中弟子不得僭越行事,违令者罚戒鞭一百,阁规第二十五条,无故同门相欺者,罚戒鞭八十。”
“圣子你可认罪?”
到这里青浣是看明白了,这国师出关恐怕是专程来找圣子麻烦的,这师徒俩有点意思,身处漩涡中心,丝毫不妨碍她看戏。
那圣子,低眉垂眼,轻飘飘地丢出一句:“不认。”
“容不得你不认,私自带走妖女,公然威胁同门,乃是弟子们亲眼所见,况且阁中规定一切妖魔都要国师亲自裁夺,你却私自将人带走,不知圣子是何居心啊!”
“还请国师秉公处置!”
“请国师秉公处置!”
殿中密密麻麻如石雕之人齐齐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激荡,震耳欲聋。圣子整个人被架在火上烤,可神色却没有一丝异样。
“邪魔需师父亲自裁夺,可邪魔在哪?说我同门相欺,受欺者何在?”
“容危你……”
“够了!”上位者起身,威压扫过众人,除了容危,其余众人皆垂下头。
“巧言令色!跪下!”
容危没动,国师厉喝一声:“跪下!”
殿内的金砖泛着寒光,容危跪在中央神情倔强。青浣越看越觉得这是一出大戏。
“你太令本座失望了,我将其带回悉心教导二十载,却养出了个尊卑不分,狂妄至极纨绔,今日你对同门动手,次日是不是要对为师动手?今日不罚你不足以平民愤。”
“戒律长老。”他高声唤了一句,“行刑。”
“是!”
众目睽睽之下行刑,将本来在一旁看好戏之人都惊呆了。
戒律长老挥鞭而来,却被容危伸手擒住,他仍跪着,吐出的话却是不卑不亢:“师父不先查明原因,却急于罚我是何缘故?莫非是您……”他的声音减弱,最后一句只有他们师徒二人能够听清。
只看见国师的脸有一瞬间阴沉的可怕。他挥挥手,让戒律长老退下。“你先起来吧。”之后又问道:“本座今日出关时,听人禀报,今日在城南捉到一人身怀妖物,东西在哪?”
容危从怀中摸出笛子递给国师:“正是此物。”
国师伸手接了,上下打量容危两眼,将东西揣入袖口,对众人说道:“此事蹊跷,容后再议!”
戒律长老还想再说些什么,被他的一个眼神定住,默默闭了嘴。
青浣却感觉这家伙是想私吞她的笛子。就算是凡尘俗物沾了一丝往生玉的气息也能够一跃成为至宝,何况这是她用往生玉气息凝结而成的,容危迟迟没有交出她来,恐怕也是起了歹心。
面对如此恶劣行径,青浣不能坐以待毙,催动灵力在其中东冲西撞,还真让她敲开了一丝裂缝,气息泄露,大殿之中变得落针可闻。
刻漏水声嘀嗒,浮标下降半格。
一道强劲的掌风朝二人袭来,正中容危心口,他一时无察,被打得后退两步。戒律长老在其身后挥出一鞭抽向他的腿窝,容危半跪在地上。
“大胆容危,私藏妖孽,欺瞒师尊,最佳一等。”
青浣冲开禁制,现身于大殿之上,她对于容危与老头的恩怨纠缠毫无兴趣,却听不得有人污蔑她是妖孽,不顾齐刷刷指向她的剑尖,朝着戒律瞪了一眼,骂道:“仙妖不分,这里这么多人竟然都是瞎子,真该把你们打回娘胎重新修炼个几百年。”
“识相的,赶快把这笛子的主人放了,我就不追究你们失察之过。”不管打不打得过,其实不能输,容危跪在她的面前,仰着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青浣直觉有诈,就听见身侧有人叫嚷:“大言不惭!”挥起长鞭就朝青浣袭来,鞭影行至半空被一道剑影斩断,飞了三丈远。
紧接着青浣感觉到有人钳住她手腕拽了一下,一抹黑色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众人都没想到容危会突然出手,就连国师的脸上都显现出了一丝裂痕。
“容危,你要做什么?大殿之上现刀兵,你要弑师?”
那长鞭断成了两截,没了灵气护体,像一条断了首的蛇,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戒律长老看着手中残存的断鞭,那长鞭乃是阁中代代相传的宝物,专司刑罚,就连皇室有错,那也是打得的,如今却被小辈一剑斩断。
“徒儿不敢!”容危的语气好似刚才他斩断的是一段树枝,丝毫没有将戒律长老的怒火放在心上。
“竖子!”戒律大喝一声,扔掉残鞭,挥拳就朝容危袭来。
容危卷起青浣的腰,躲开拳影。她偷偷转身瞧了国师一眼,他阴沉着脸,看着二人在殿中大打出手,毫无阻止的意思。
戒律一击不成,又挥出一拳。殿中站着不少他的弟子,也纷纷提剑上前,为自家师父助阵,庄严的大殿之上,一时混乱不堪。
容危死死地圈着她的腰,青浣几次想趁乱出逃,都没得逞,最后不得不故技重施,朝着一抹袭来的剑光倾身而去。
只要有致命危险,就能激发岁聿的神力。眼看剑光越来越近,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剑光却在下一刻被一阵罡风扫了个干净。
“够了,都给本座住手。”国师负手而立,白袍曳地,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容危身为圣子,罔顾阁规,罚戒鞭三百,之后自行去东山思过,其余打斗弟子,各自罚俸一月。你俩,还有她,给本座过来!”
他眼刀扫向容危与戒律,最后指了指她,一股灵力自三人脚下而起,裹着他们消失在大殿之中,单方面结束了这场闹剧。
他们刚一落地,一道寒光就破空而来,青浣下意识躲开,就听见咔嗒一声,身侧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
此间光影昏沉,像是一处暗室,青浣费力瞪眼才看清身侧之人是容危,她的一身黑袍几乎要与黑暗容危一体,如今面具被打落,整个人神色不明。
腾地一下,突如其来的火光刺的她眯起了眼。
戒律站在壁灯前,冷眼看着。国师手中把玩着一柄断剑,刃上沾了一抹鲜血,抬手一抹,将鲜红送入嘴中,神色阴骘,青浣有些眼疼地移开视线。
容危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中,青浣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是谁,高挺的鼻峰,冷峻的眉眼,除去一身黑袍外,与岁聿别无二致。
青浣心中涌现出了一股虚浮感,光阴在她这里好似不存在,岁聿神殒如同自己做的一场噩梦,又或许这只是自己临死前的幻想。
她掐了一把自己,毫无痛觉,她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去抓容危的衣袖:“神君,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容危的腕骨处有着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流不止。
她伸手捂住,染了满手鲜红。
“怎么回事,怎么止不住!”她的哭腔带着无助,死死地攥着容危的手腕。
国师与戒律长老对视一眼。
容危朝青浣眉心一点,她整个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双目紧闭,软倒在男人怀中。
“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历?”国师出言质问。
容危却是连头都没有抬反问道:“师父不是更清楚吗?”
“放肆!”
“国师,此女气息有异,空非善类,还是尽快杀了,以绝后患。”
“此女半月前忽然出现在济州城,之后济州至京城一带地脉震动,天降大雪,惹得世间死伤无数,徒儿认为,此人与这诸多异象之中定然存着某种关系,不能贸然杀之。”他环着青浣的手紧了些。
“师父与长老心系天下,定然不会贸然行事。”
三言两语为二人戴上了两顶高帽子。
“也罢,先将此女押入伏妖塔,等查清之后再作处置。”
“国师!!!”
说完不顾戒律长老的呼唤起身离去,行至一半,又侧头说道:“我留她一命,你应该知晓要用什么来换。”
容危轻轻一颔首答道:“徒儿明白!”
伏妖塔之中不见日月,夜明珠依照五行八卦嵌在穹顶之上,形成了一个不断变换的阵法,青浣睁开眼看见便是不断游弋的绿光,身侧容危竟然没离开,在她身旁打坐。
她挣扎着起身,嘶哑地喊了一句:“神君!”
容危睁开眼,并未有动作,只淡淡道:“你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