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宫建在山间,正殿、偏殿诸多楼阁在山顶,而山门、会客厅则在山腰。凡人走一趟颇费时辰,但换做修士来走,却实在算不得什么。谢玄天看似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至少走出凡人十步的距离,而七杀身高腿长,即便寻常步速,竟然也不比用着缩地成寸术法的谢玄天慢。
饶是如此,待一人一狼来到会客厅,那求见的女子也已等候多时了。
在谢玄天隐居的三百年间,在仙宫门外设下一道防御结界,限制是:世间再添一名合道修士,防御结界便会自行破解。不想这一条简单的禁制居然牢不可破,直到设下它的谢玄天亲自解开为止。
——还是为了把七杀带进仙宫才打开的。
而今禁制取消,他又发过一道法谕,仙宫的位置自然也会被旁人知晓,那么,有访客登门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不过,谢玄天没料到的是,人竟来得这么快。
且最先造访的,不是他的徒子徒孙,也不是诸多故旧,而是一名来自于听都没听说过得门派,全然陌生的一名女子。
女子自称“玉奴儿”,又称是仙尊旧识“弃婉婉”的第四代亲传弟子。
谢玄天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何处、何地、何时有了这样的故旧,便默默沉吟不语。
那玉奴儿既不尴尬,亦不催促,只偷偷抬眼,打量完谢玄天,又偷瞄立在背后百无聊赖的七杀。
等她看清楚驰狼头顶标志性的狼耳朵,才终于花容失色,差点失了仪态。怎么会是个妖族?这般模样……怎么也不像个搁在房里温柔小意的亲随,分明更像那镇山守门户的神兽吧?
斟酌再三,玉奴儿迟疑地道:“仙尊大人,是从……何处寻来的妖、异族?”
那苦苦回忆着人名的谢玄天回过神来,道:“说来话长,不若先说你为何而来?”
那玉奴儿明眸流转,眼波如水,道:“亲随大哥既出身异族,想必会有顾及不到、不通我们风俗的地方,”那盈盈的目光,欲语还休似的遥望向谢玄天,“小女子身为九窍绝品炉鼎,已有金丹修为,愿为仙尊服犬马之劳。”
七杀听了半天,本就对“人话”半通不通,很快被玉奴儿这带谦辞、称呼的寒暄给绕得头晕,干脆懒得听了,一眼注意到谢玄天手边的茶杯是空的,便去找出茶壶、茶叶,在屋外接满山泉水泡上。
——听说人族以茶待客,这么做应当没问题吧?
怀着报恩的想法,等壶里的茶叶子舒展开,便将谢玄天旁边的空杯斟满。
至于什么“玉奴儿”,单看那和偷看雄壮狼主的未婚雌狼一模一样的眼神,七杀就一点也不想靠近,索性只给谢玄天倒一杯就作罢。
他不经意撇过谢玄天那束得没有一丝碎发的发髻顶,再往下是光洁如白玉似的脖颈,只露出一小截,便被洁白的衣领盖住了。
……一点都不雄壮,甚至不像狼主。更像个躲在狼主身后、伺候内务的丛狼。
嗯,还是个挺好看的丛狼。
这边七杀走着神,那边谢玄天下意识捧起了茶碗,也终于在玉奴儿期待的目光中,想出了点眉目。
弃婉婉……好像是仙魔大战时期在仙宫借住过的女弟子。
功法无甚出奇,依稀是个人样。
那玉奴儿等了又等,没等到谢玄天的回应,又自持年轻貌美,忍不住娇嗔道:“仙尊大人觉得怎样嘛?”
正逢谢玄天一口茶入口,手一抖,几乎连茶碗都扔了。
站在谢玄天身后的七杀也很糟糕,他哪里听过玉奴儿这语气,哪怕高梁山最娇气的雌狼、丛狼,也从来没有任何狼敢这么一叹三折打着弯的说话,当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搓着胳膊,用妖族的语言问谢玄天:“她这是要做什么?”
谢玄天几乎在同时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先举起袖子,把那“茶水”吐了,传音里说的却是:“既不会泡茶,就不要勉强。”
七杀:?
怎么,所以谢玄天没被这女的行为震惊,反而过来挑剔他?这是人族的什么特殊礼仪吗,也实在太可怕,太奇怪了吧。
谢玄天已经转回身去,却像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又接着传音:“不要在我背后腹诽。”
七杀哪里听得出这话里的啼笑皆非和无奈,抖抖耳朵,心里不免又挑剔起来。这女子一看就是娇养的花儿,打起架来恐怕不如最弱的雌狼。
还是元月公主更矫健飒爽,性格也率真坦诚。
这念头像流星似的一闪即逝,便被接连而至的……喷嚏给打没了。他愤怒地左顾右盼,连尖牙龇出来了:“什么味儿,怎么和臭狐狸一般骚气?!阿——嚏——!!!”
在七杀看不见的角度,端坐上位的谢玄天终于没忍住,浅浅勾起一点嘴角。那宽大的袍袖轻飘,一袭清风撞开会客厅的门窗,将那股淡不可察的气味一扫而空。
七杀的喷嚏也终于止住了。
谢玄天淡淡道:“回去告诉你长辈,‘青丘媚术虽便宜,勿要害人损己’。此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回吧。”
那玉奴儿被点破了道法,面羞得殷红如血,可惜仙尊并不想再听她任何分辨,又一挥袍袖,她便退出了会客厅外。而会客厅的门,也在她眼前缓缓关上了。
总说听不懂的话的外人走了,七杀也松懈下来,大喇喇在谢玄天右手边的空座坐下,道:“你那直接在脑子里说话的道法,能教我吗?”
谢玄天心头微动,却不出露任何端倪,道:“隔空传音?可以。”
“真的?”狼耳倏地立起来,七杀的眼睛亮的发光,“那什么时候教,我该怎么做?”
沐浴在驰狼过分明亮的目光下,饶是仙尊大人也不免败下阵来,只好太自在地瞥开视线,从袖子里取出那两轴竹卷,推给七杀:“你先把这两本看过,若哪里不通,随时可以问我。”
七杀先拿过一卷展开,只扫了两眼便头脑发晕,眼睛发懵,整个狼都不好了。虽说里头写着妖族文字,可他从小当孤儿,又没狼教他认字,祭祀上偷学到几个已是天赋异禀,远远不到能读懂文章的水平。
换句话说,妖族文字也好,人族文字也罢,反正几乎都不认识,谁也不比谁更差。
可在谢玄天的面前,他又不愿意坦诚自己是个文盲,装模作样看了片刻,便将卷轴原样推回去:“看懂这书,就能学会传音法术?”
当然是……不能的。
这两本书不过是修炼、修道相关的概述。谢玄天特地把人族修士、妖兽、异兽的修炼并列对比,整理翻译出来,拿来让七杀做个参考,也好确定他的修为程度、修行方向的。
谁知千算万算,少算了不识字这一项。
不过,谢玄天看破却不点破,只道:“待你的修为相当于人族修士筑基阶段的时候,便可以学习那隔空传音之术了。”
听了这诱人的饼,七杀不仅不高兴,反而皱起眉来。他是想学习便利的术法,可若为了学术法,要做这么多麻烦的准备工序的话,那还不如在狩猎中自行领悟来的直接。
毕竟,这两卷书内容那么多,比他见过的祭祀文书长了好几倍。
好在谢玄天十分善解人意,并不勉强,只道:“你有血脉传承,这些书不看也不要紧。”迎着驰狼惊喜又热切的目光,谢玄天伸过手去,桌上,被他指尖拂过的卷轴消散成点点碎片,浮在空中,化成书卷般的虚影,书中诸多玄妙的图形,随着他的音调而变化跳跃,“就随便听我讲几句好了。”
那图形明明不属于任何文字,七杀却在这莫测的变换之中,“看懂”了它们的含义。
谢玄天指向其中一个图形,道:“我们这一界,有人、鬼、妖、魔共存。单论妖族与人族,修道都分为七个阶段。妖族五阶段为聚灵、锻体、妖丹、锻骨、凝魂,其中,锻体相当于人族修士筑基,妖丹相当于金丹,是修炼中途的两座门槛,每跨过一个,便能极大拓展术法的种类。”
他侃侃而谈,图形随着他的讲解先分作十组,再并行两排、每排五个,与他所说的名词一一对应,最后链接出单独的两个跟在最后。
“……到了修行最后两阶段,任何出身都将殊途同归,便称之为合道、升仙。”
谢玄天的语速,虽然讲解途中不时插入人语,但随后还会用妖语解释,不至于让七杀听不懂,而且莫名有一种令听者沉下心来的魅力。
于是,一个讲,一个倾听,等谢玄天讲完了所有内容,两本卷轴便自行合拢,落回到桌案。
而七杀也终于回过神来,也终于注意到了昏暗不少的天色——怎么看都至少过去了一个时辰。
不是说不必看了吗,说到底还不是被按着看(听)完了!!
七杀无话可说,看谢玄天那脸上却是一片沉静。
从不曾出现过他所习惯的厌恶、挑衅、鄙夷,却也从来没有其他任何生动的神色。
算了。
讲了这么久也不容易。就是这座椅也太硬了,隔得屁股痛。七杀连着换了好几个姿势,还是完全没感到舒坦,更别提像谢玄天这样,始终保持着完美的坐姿,腰杆笔直,板正端庄。
谢玄天难道不觉得累吗?
疑问刚刚萌生,那边谢玄天也转向他来,一双平静无波的眼注视着驰狼,问:“听完这些,你可知晓自己的根骨了,又对何种修炼方向感兴趣?”
若说倾向,驰狼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在“猎取”与“被猎取”的夹缝中生存,毫无疑问修的是杀戮道。
可论及根骨,七杀不由犹豫了一会。他还从来没向任何狼、或者人说过呢,出于对谢玄天建立起来的基本信任,也出于对“教他本事”的指导者的尊重,他终于坦白:“我悟得了三种绝技,可惜没有对手陪练,不确定是什么样的根骨。”
谢玄天颔首:“那就测一测。”他将手掌摊平了伸向七杀,道,“若不介意,可否容我一测?”
那只手,指节修长,混若无骨,皮肤极单薄,透出淡青色的脉络,居然比谢玄天的脸还要白两分。若不是能感受到温度和血脉涌动,当真如雕琢出来似的。
也难怪,这个人的衣裳总是将一切都遮到密不透风,手白一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七杀下意识伸出手,从下方,将谢玄天的手整个包住了。
啊,真软呐。
比光滑的丝缎手感还要好。
正走着神,谢玄天一声苦笑:“你握着我的手,我该如何探脉?”
七杀:炉鼎是做什么的?
谢玄天:作**敦伦之用。
七杀:喔,原来她是个洒扫娘子!
玉奴儿:……
这篇会申请下星期的榜单,为了控制字数,会在9月2日和5日停更两天,先向追更的朋友们道个歉。
存稿是早就定好时间的,除这两天之外,每天的中午十二点会准时更新的(只要服务器不抽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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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次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