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正想细看,那赤足便被藏在了重重叠叠的布料之下。
那衣裳不知由何所制,既轻又薄,明明重重叠叠,却清晰地描摹出无比美妙的身姿线条。再叫着豆大的一线微光罩着,让人莫名生出“通透”的错觉来。
……仿佛靠近了去看,就能透过这恼人的遮挡,看到被藏起来的真容。
而七杀似乎也当真看到了,只是影绰绰看不分明,只辨得那似乎是个身材欣长匀实的人,明明该如猫儿似的慵懒横陈,却偏生端起了架子,坐姿十分板正端方
实在装模作样。
七杀眉峰微蹙,迟疑着,更走近几步。
短暂的空隙里,他还以为这该是驰元月。
毕竟他熟悉的异兽没那么多,能与柔软、圣洁两个词联系上的,只有一个罢了。好在他立即发现错认,也想起了,作为驰狼一族最尊贵的公主,元月不可能身穿这过于朴素的纯白,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她身上流淌着最纯粹的驰狼真血,迟早会续任下一任族长,一辈子守护他们的族居地——高梁山。
当着一闪即逝的念头过去,七杀终于看清了白衣人的模样。
“他”生着格外精致的五官,与与驰狼的粗犷浓郁,甚至与妖族的样貌都是不同的。
可绝不是不好看。
柔和到毫无攻击力,清淡得好似徐徐微风,却叫七杀移不开眼,并且越看越入神,仿佛一股清泉潺潺流过心扉,回甘长久而悠远。
他的眉单而舒朗,眼则长如菱弓。内双遮去了小半点漆似的眸,鼻骨却直而秀俊。再被那白净的肤色一衬,便更显得骨相柔缓。
若定要挑毛病,当属那过于疏淡,仿佛不肯沾染半点烟火的神情,虽精美,却像个未曾经历悲欢喜乐的人偶一般。
这一点认知,让七杀感到不满。
便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
驰狼生长与荒蛮的丛林,从不懂得分寸,稍一用力,便拽着那人睫毛如羽扇似的轻颤,神色虽无变化,眼角却泛起一抹浅浅的红。
只这细微的差别,就如人偶装进了灵魂,把高高在上的仙人扯落到凡间。容忍,与无喜无悲之间既突兀,又冲击,在豆灯暗淡的光辉之下被无限放大,更震撼了见识不多的七杀。
震撼的同时,他也终于认出了这张脸。
……谢玄天??
怎会是……他?
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可行为上,他却贪看到连眼也舍不得眨。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不算远。
可却不够近。
“他”甩开七杀的钳制,径自捻起一枚灵果。
那果子嫣红小巧,外皮还沾着几点露水,与玉色的指间对比鲜明,也更显可口诱人。可惜这果子并不如七杀所愿地转了个方向,缓缓送进了“他”的口中。
那色泽浅淡的唇畔,嫩红的舌尖隐约一晃而过,却吝惜地不叫七杀多看半点。
越是被无视,驰狼的心里越攒起了一团火,也越想让“他”注意自己。驰狼直勾勾地盯着那唇出神,想:
这果子应当汁水丰盈,吃相不该这般干净。
果然,一道细细的汁水顺着唇角落下,将玉白无暇的皮肤,蜿蜒出一条清浅的水线。
恶念如响雷一般轰然簇拥,如吞噬着桐油的灯火,攒动起来,化成影,催生出无数荒诞与邪恶。
若能,再染脏一点……
若能,亲手污染……
向来直接的妖族,不在掩饰掠夺的欲念。驰狼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他想与“他”打架,却又和寻常的打架哪里不太一样。满心满眼,全是灵果与一闪而逝的舌尖,好像一盘极品珍馐近在眼前,更比他尝过的所有肉食都更香甜。
七杀果断地伸向那软绵绵的唇,用指堵住了汁水的蔓延。
……比想象中更滑,更软。
而他偏深的肤色与那羊脂一般的容颜映衬,是惊心动魄的鲜明对比。
布满粗茧的指腹,自下颌逆向而上,擦去那令人焦灼的水渍,却也在如雪似玉的颌边留下了清晰的指痕。
娇嫩。仿佛一碰就碎。
在妖族、在驰狼的语言中,与之词句皆为贬义。
却统统抵不过眼前的这片刻光景。
——在谢玄天的脸上,他留下了专属的指印。
就像打上了专属的标记。
那强大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强大到轻易将他从万鬼围攻中救出来的人,仰望着他,被他打上了标记。
奇诡的错位感,上下颠覆的地位,柔软与强大的反差,统统成了烈焰最好的燃料。贪念、阴暗、暴戾,始终被理智压进深渊的幽暗面,也促使着火势扩大,蔓延,终于铺天盖地。
拇指用力,强行挤进那又暖又软的口舌之间,灵果的气味飘了出来,带着清甜,和淡然如竹的气息。
一切都让七杀迷醉不已,他扑了上去,用利爪,用尖牙,侵吞,啃噬,在无暇的白玉上留下深深的记号。他急促地喘息,试图更贴近,难耐的热度在体内奔窜,却怎么也不得章法,只凭一腔蛮力鲁莽冒进,乱冲胡撞。
不怪七杀不懂。妖族的寿元少则几百、多则上千,二十三岁的他仍是太年轻了。年轻到尽管跨过了成年的界限,却与老练相差甚远,而二者之间,缺失的又何止是年长者的引导?
况且,无依无靠、野蛮成长的驰狼,光是填饱那总也填不满的肚子已经倾尽全力,哪有多余的心思顾及其他?
所以说,虽然从噩梦转化过来,这春梦梦到这个地步,对七杀而言早就超纲了。
超纲到梦境不堪重负,在绝大的刺激之中逐渐支离。颠簸的小船儿从浪尖倏尔跌落,玉榻、豆灯、幔帐,如落潮似的褪色消散,随着那双点漆似的凤眼而轰然散去。
穿窗而来的阳光甚是炫目。
七杀不由眯起眼,胡乱抹掉额上的汗。当他觉察到视线的刹那,全身在一瞬间戒备了起来。虽坐着,却潜意识摆出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备战姿势。那暗灰色的卷发凌乱地堆砌在他肩头,遮挡了那十分立体的面部轮廓,却也遮掉了他目光中过于锐利的部分,让刚刚醒来的驰狼显出几分难得的懵懂。
等了一会,那目光迟迟不肯避嫌,更不准备移开,大有继续欣赏下去的意味。
是明晃晃的挑衅!
被打断美梦的愤懑,以及临门一脚的躁意一起翻涌起来,七杀抬起头,迎着刺眼的晨曦,凌厉地瞪向那目光的源头——
侧逆光下,谢玄天的脸皮似乎比他头上戴的玉冠还要白皙两分,墨黑的头发更加强了这份对比,挺秀的鼻峰撑起大片阴影,却也让那对凤眼更显雍容。
恍然间,梦境与现实完全重叠了,七杀不免怔了一下,接着便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啪嗒,拍掉了摸向他头顶的手。
做什么?!
不仅挑衅,还要藐视驰狼的尊严不成?!
七杀戒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充满煞气的眼神紧紧盯着谢玄天,那目光锋利如刀,杀意更是毫不掩饰。
谢玄天啼笑皆非,摊开手,退后半步以示无辜。
晚了!!
七杀愤怒不已,这个人现在无论什么都是错,除非、除非……他恨得牙痒,却不知道自己想要对这碍眼的家伙做什么。
薄毯下的黏腻,心头的愤懑,说到底根源全是这个人。他既生气,却更不想让谢玄天察觉现状,偏偏那挥之不去的浓郁气味,在时时地提醒着,不断加强着焦躁感。
好在,谢玄天仿佛一无所知,只温和地对他说:“你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这里很安全。”
这个人救了他。
可却从梦境逃离了他。
愤怒之火如更添一瓢热油,七杀稍有缓和,霎时又变了脸,他银灰色的狼耳支棱着,龇出尖锐的牙:“走开!不要靠近我!!”
“好好好。”
谢玄天不明白这小狼崽儿怎么忽然变脸,只好一边安抚一边慢慢退出了屋子,隔着窗户道:“我已经开放门上的禁制,你自行调整吧,无论设置成只许你自己进出,或者由你许可才能出入都行,这样便能限制我了。”停了一下,他犹豫道,“你会用门禁阵法吧?”
……还真不会。
七杀双眼一眯。
谢玄天善解人意地道:“不然,借一点妖力,我来代为修改?”
不用了吧?毕竟在谢玄天的地盘上,就算设置了门禁,他也不可能避开这个人。不过,谢玄天的示好这么……明显,七杀就懒得再计较,姑且收起尖牙利爪,裹着薄毯刚站起来,腹中就响起一阵响彻天际的咕噜声。
七杀:“……”
谢玄天恍然大悟:“原是饿了,所以心情欠佳。”
不是。跟饿不饿全然没关系!
况且他是一头已经成年的“狼主”,怎么会在陌生人面前“饥饿”、“濒死”,脸简直丢尽了!
他必须立刻去捕猎,把雄壮的猎物丢到这个人面前,骄傲的告诉这个人,他是天下最厉害的狼主。
敏锐的嗅觉,捕捉起藏在风中的猎物气息,在高梁山他就凭借这个能力,远距离地追踪猎物。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在“谢玄天”的宫殿里,竟没有丝毫猎物的气味。
顷刻间,焦躁与饥饿压过了一切,如墨勾勒出的眉间,蹙起几条深深的沟壑,饶是这般消沉,驰狼身上那份孤傲与倜傥居然也没消减半点。
谢玄天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直到他的喉咙里发出不满地咕哝,才不舍移开的目光,放下一套衣服,对他说:“先更衣,再随我来。”
仙尊缓步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给七杀留出足够的**和空间。
七杀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他盯着那套留下的衣服许久,狼耳轻轻抖了都,终于,不情愿地哼道:“……麻烦。”
七杀:哼!
玄天:顽皮。
七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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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回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