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细细数来,谢玄天待七杀足以称得上真诚。
救他脱困,提供居处,解决衣食,甚至在这之上,还愿意悉心教导。连(打架的)对手都要预先筛选一番,如今再算上“说到做到”,“尊重**”这两条,实在是从头到尾,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他呢,他背着谢玄天都做了什么混账事?!
七杀心虚又愧疚,可当看着那与梦境里一模一样的人推开门,越来越近,纷乱芜杂的念头仍是止不住向着旖旎的倾向飘远。
就算这个人的恩情比山峰更沉重,威严比天空还高远,可、可事到如今,他根本无法把谢玄天当做“长者”、“长辈”,更是下意识在这个人的面前展示自身——完全是狼主的求偶行为模式。
原来,从一开始,他顾及的根本不是什么尊严,而是想撕下这个人密不透风的衣衫,让这个人露出与梦中的“他”一样可爱可怜的神情来——哪怕是嗔怪、唾骂也好。
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表情,无喜无悲地像座神像。
七杀下意识挺直腰杆,摆出英武之姿,濡湿的汗水将他微深的皮肤润得更加透亮立体,手臂架放到一旁侧立着的膝上,而另一条长腿盘坐——便更显出肩宽狼腰,健硕又修长肢体,也严密地遮去了起了悖逆的位置。
谢玄天浑然不察七杀的态度变化,一进来就先试额温,又细查脉搏,问:“除却食间提供的饮食之外,你今天可还吃了任何其他东西?”
七杀先摇了摇头,随即想到余揽清给的药丸,却又自觉不至于,毕竟吃了也一样做那犯上的梦,干脆瞒下来不说。
谢玄天眉宇之间蒙上一层忧色,搭在七杀腕部的指尖也用力了些,道:“你的脉象与上次差别极大,若非错吃了不当之物,当是我强迫你练习的功法有问题……”边说,又用另一手掐指计算,不片刻,额角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连脸色似乎也现出几分苍白。
七杀哪想到小小的隐瞒,居然让谢玄天为难至此,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按住那手,急切地打断:“别算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吃余揽清给的药,和功法没关系。这些天我至少修炼八、九个时辰,从无问题,那要吃与不吃没有区别,我才、才以为不当紧……”
越说,他越是惭愧。
想来余揽清定不是害他,而他明明可以不吃,却平白给谢玄天添了这么多麻烦,害得他耗神。他这一说,余师弟恐怕也要挨罚,更难受谢玄天这难得虚弱的模样——急的他头一回直呼了名讳,“谢玄天,你别生气,也别怪余师弟他们,都是我的错,以后任何事我都会全部告诉你,绝不让你再担心……”
一边说,一边又强按到自家肩头倚着。
谢玄天听得眉头一松,先叹一句“原来如此”,又像当真脱力,把大半重量放在他身上,停了片刻,才轻声自语一般,“我怎舍得罚你。”
七杀冲动之下这么做了,肩上的重量似轻若重,更有一袭若有似无的清浅竹香,正一半心虚、一半心旌神摇呢,再听这话,明明与情话毫不相干,却让他三魂七魄都快随着飘走了。
好在谢玄天缓了一会,像是没察觉到他的飘飘然和异样,就着倚靠的姿势摊平手掌:“药呢,容我一观。”
七杀便老实交出那只少了一粒的小玉瓶,谢玄天接过去,看过之后脸色稍霁,说着:“药是好的”,却不交还,而是揣到自己的乾坤袖中。
驰狼眼巴巴地瞅那玉瓶——绝不是舍不得给,但,方才,谢玄天接过去的时候,指尖蹭那一下当真不是故意吗,还是他脑子不纯洁,才处处想歪?
……他甚至没来得及细细体会那触感呢!
他心里着实可惜,明明这人靠在肩头,偏他不能僭越,一举一动越发拨动他的心弦。诸多情绪如潮汐涨落,一忽儿受刑般的难捱,一忽儿又比蜜还甘甜,实在是痛苦又享受。
谢玄天却一点也不顾及他的情绪,只谆谆劝导他:“幸亏余小道友没什么坏心,今后你入口的东西万万慎之又慎,莫要大意。万一有人故意掺了麻烦东西,我来不及施救可该怎么办?”
七杀抖抖耳朵,温香在怀,且不论这责备他的语气一点也不重,光是不时喷洒在身上的吐息,就足够抵消驰狼的任何臭脾气。况且谢玄天被他气得眼圈像是都红了,他哪儿还有炸毛的念头,只恨不能上天摘星揽月,好把这人哄得开心。
他连忙保证允诺,指天发誓,谢玄天才缓下脸色,轻声细语地道:“你是妖族,体质血脉与人族不同。再好的丹药也是依据人族修士炼成,若非单为你制作的,宁可不吃,也不可再乱用了。”
七杀只好又表了一轮决心,谢玄天仍不放心,又说:“你这失眠症状以前没有,来我这里才开始。想来有生死交战的影响,或许也有水土不服之故。这段时日来,我查了许多古籍、药书,并不单为做出一篇心法助你修炼,也想从各个方面多加了解你的体质、血脉,才好应对今后的突发情况。”
他按着七杀的手臂坐直,注视着七杀的眼睛,道,“我来想想办法,现下能做的是在白天尽量保持心境平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夜惊症状当有所缓和。此后即便查不到好的解决办法,待结了妖丹,经过天雷的洗髓伐筋,必然就会不药而愈。”
有了这句话作保证,一切总算有了些盼头。而谢玄天和缓的陈述语气,也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病人的情绪——虽然怀里空落落有点惋惜吧,但……七杀垂首受教道:“我会努力修炼的。”
“好,”谢玄天赞佩地理了理他肩头胡乱披散的卷毛,又问,“那你现在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有是有,就在眼前坐着。可他不敢说,更不太敢提什么“同室而居”之类的建议,只好挑出比较不那么过分的要求,道:“我想出去,想捕猎。”
“想去就去。”谢玄天那目光里似乎浮起几分不太明显的笑意,“只要你肯与我约法三章,便是把仙宫的第一权限转交你也无妨。”
他要仙宫做什么,他想要的不过是晚上睡在这个人身边的权限罢了。
这年头陡然生出,如平静的湖面掀起骇然巨浪,顷刻间淹没了一切。好端端的视野刹那变得无比狭窄,唯剩下那一开一合、形状好看到不得了的嘴唇,可自那说出来的话却忽远忽近,什么都听不分明。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快吃。】
七杀整个人忽地剧烈觳觫起来,他脑子里明知不对劲,却控制不了身体的所有反应,犬牙无意识地龇出,脸颊下陷变形,背骨更咯咯作响,突成荆棘一般的交错嶙峋。
眨眼的功夫,他整个人都脱了形,三分不像人,七分更像驰狼的巨狼形态。
谢玄天更是被他这剧烈的变化吓了一跳,连忙按着他灌输灵力,同时催动静心、明神的术法,再以“妖语”问他:“你体内有另一股与驰狼真血不同的血脉在逆行,之前我未曾发现此物,你可知这血脉的来历?!”
那熟悉的母语透过重重迷障、带着清越之意传入神志,七杀终于短暂地清醒过来,他的骨骼已经涨大了一圈,便从上头笼罩下来,将看起来比以往要娇小不少的谢玄天圈进牢笼中,只是这血脉源头,也正是他从小到大的痛苦根源,一提起来便恨不能咬碎牙关,异常艰涩地道:
“……血、鬼。”
【……快、些。】
那灰蓝色的狼眼里又蒙上更重的迷蒙,从驰狼的额角滑落一滴汗水,落在谢玄天扬起的脸颊,把那玉白的面颊染上了湿痕。
……倘若,他是这滴汗水,是否就能亲尝这份如竹一般清雅的幽香了?
若不能——
驰狼听见自己,用粗糙、恶心的,与那血海深仇的恶鬼几无区别的语气道:“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趁他还有理智,趁他没完全被另一半血鬼血脉污染、吞噬之前!
千恨万恨,七杀只恨自身。
他体内流淌着肮脏的血,更是恶鬼里最恶心的一支。
以活物之血、生灵之精为生,本就不应容于天地之物!
罢了,何必脏了谢玄天的手。
驰狼发出一声濒死的低吼,将那刺穿过成百上千只恶鬼的利爪,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昏暗无光,又极端狭窄的视野里,现出一抹莹白。
那是被严丝合缝的白衣重重遮挡,从不肯示人的,现下,却被同样脂白的手亲自扯开,暴露在他唾手可得之处。
那是脆弱的咽喉,细腻到几乎看不到毛孔的皮肤,又因常年不见阳光,更显得纤薄通透的淡青色血管。
——里面蕴含着极端诱人的生灵之力。
七杀的视野,在驰狼敏锐的视力、和恶鬼黑白的视野之间切换交错,无论哪一个,都无比清晰地锁定了“猎物”的喉咙。
仅相隔薄薄的一层皮肉,便是无比鲜活的生命力,无比新鲜的搏动。
让“鬼”更饥饿,也让“妖”更躁动。
[须要……]
【好香。】
[不能放过。]
【好甜的血味。】
[独属的祭品。]
【很强大,充满生命力,满载初子之香的,无上之血。】
谢玄天:药不能乱吃。
七杀狼耳低垂:嗯,我知错了。
谢玄天:只许吃我给的。
七杀:……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PS:正文最后一句不是错字。
关于谢玄天的三个小条件:
一非必要不可肆意杀生,
二外出不可超出一个时辰,
三要随时保持联络。
怕后面忘了写,记在这里吧。其实仙尊暂时还不想让他的小狼崽出门,会想办法让七杀自愿留下来。至于保持联络的方法,嗯,很快就会写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11个异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