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悠失去意识之前极为痛苦,几乎是痛昏过去的。
再次有意识时,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自己的身体犹如被风托起的羽毛,轻盈无比,忽而随着微风在天际飘飘荡荡,忽而像穿梭于云海之中浮浮沉沉。
直到意识清醒一些,身体才似乎踏实地落了地,没有先前的虚浮感。
但她仍不能掀开眼皮,也动不了。
很长一段时间,她这么醒了睡,睡了再醒,直到她能听到动静——周围隐约有模糊的声响。
像是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又像是隔着几道墙外传来的,十分模糊。
渐渐地,她耳识恢复许多,才听出有人在旁边谈话。
“罪大恶极就是陆吾!四海水祸、神人之战,众生涂炭全是拜他所赐。其下属的地界十八神族便是他手中嗜血的利刃,难逃天谴。”这个声音有些粗沉,急促的语气听起来格外气愤。
“地界神族亦非全部有罪。”另外一人的声音略微清透,说道:“钦原族、白虎族、泰逢族,他们起先的战斗并不竭力,但九天和地界神族的立场毕竟不同,最后也是被形势所迫。”
“即便是形势所迫,他们也犯下了杀戮之罪,难逃天谴!师父又何必怜惜他们?”
“天谴……”被唤师父的男人停顿少刻,才道:“你可知九天神族亦难逃此次的劫难?”
对方沉默下来,许久叹一口气:“师父既知天谴降临,却执意收留这枚蛋,是要逆天为他族改命?”
那位‘师父’再没开口,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子悠默默听了许久,才发现其中有个声音有些耳熟,但她如今太过虚弱,忽实忽虚的意识不足以支撑她去思考这声音究竟来自谁?也无暇细究他们刚才所说的话。
不多时,她又陷入昏迷状态。
等到再次苏醒,竟恢复了眼识。
子悠好奇地观察四周,似乎身处在一个半透明的、白茫茫的椭圆状空间。她垂眼瞧了眼自己的身子,却是一团模糊的灰影,看不清轮廓。
她想起爷爷曾说过——神族死后,三魂七魄会分离开来。带着记忆的魂魄会遁入浮屠界,等执念消除,秽灭欲净,一切归为尘埃。没有记忆的魂魄则在世间游荡七日,哪里有新的生灵诞生,就会寻着气息附身于哪里,最终得以新生。
新生或是草木、鸟兽,亦或凡人、妖魔,皆为天命。
这空茫之地,莫非就是浮屠界?
看来先前感觉及所听皆为虚幻,她是真的快死透了,只剩这点濒临消失的魂魄……
子悠以为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化作尘埃,已无力抗争,选择继续昏睡下去。
等到再次苏醒,她发现自己竟成了个一只无毛的小鸟,意识也比先前清明了许多。再三辨认之后,最终发现自己所在之处并非浮屠界,而是在一枚蛋壳内。
她成了一只等待孵化,破壳新生的雏鸟。
正努力尝试孵化她的,就是那条她费心费力救出来的冰龙!
***
子悠身为刚成型的胎体,四肢虽无法轻松自如地活动,不过可以稍微抓握爪子,还能听、能看、能说话。
但她只要想到自己当初虽不是被冰龙直接害死,却也是因他而丢了性命,她根本不愿开口,情愿每天躺在蛋壳里装睡。
反正如今是一只浑身无力的胎体,与其听这头不知感恩的冰龙说话,不如心安理得地吸纳他渡入的神力,然后安逸地睡大觉。
可这冰龙的性情十分古怪。
独处时,他对着她这枚鸟蛋喋喋不休,比她当初在冰渊之时还要聒噪得很。
他所说之事过于广泛,大到谈及天道无情,降罚于一众参与神人之战的神族,幸免之人寥寥无几。
这些事在他口中反复咀嚼,能说上半日。
小到九天的云雾比昨日厚重许多,天河都看不清了,如此都能说道十七八句。
碎碎念的冰龙扰得她无法安眠,却又不得不忍受他的声音。
但凡有人前来找他谈事,他突然变得寡言少语,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
就像她当初初遇他时,那副不屑交谈的冷淡样子。
虽说自己如今并不愿与他讲话,但这些日子,她还是从他及其下属口中听到了许多她死后所发生的种种,包括——神族陨灭的劫难。
原来她死了近百年,而这百年间,天地可谓动荡不堪。
先是陆吾用素舒从九天偷来的照空印,发动四海水祸,引发九天神族和地界神族的第一次大战。最终无夷将龙角割下,化作定海柱,平定水祸。无夷也因此失去半身神力,急需休养。
却不想趁他虚弱闭关之际,陆吾将无辜的人族拖入天神的战斗中……
他蛊惑凡人与地界神族一同向九天宣战,并招来九天神兵应战。期间,他使迷惑术惑乱神兵的心神,最终酿成凡人近乎灭绝的惨剧。
天道因此发怒,天谴随之而来。
地界神族乃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十八神族的神力锐减,失去神力的神族迅速衰老,几乎无一族幸免。
陆吾因继承了太一的原始之力,避过了天罚。无夷欲斩他九尾,却被太一拦住,最终由西王母把陆吾打回真身,封印在昆仑墟的虫焉渊。
九天神族虽是受到陆吾的蛊惑犯下弥天大错,但他们的双手或多或少都沾上了凡灵的鲜血。所以天谴仍未停止,神族的延续岌岌可危。
*
子悠其实早想打听家人及族人的近况,这日,恰恰听到玄章来报:“钦原族的族王疯癫数月后,昨夜神逝金乌岛。岛上寥寥族人将他埋葬在岛上的陵山之后,就将金乌岛彻底关闭。但他们的神力衰退极快,只怕寿命也将极大缩短,活不长久。”
子悠听罢,呆呆地望着蛋壳。眼泪像有意识一般,在她还没哭出来的时候,早已涌出眼眶。
等玄章离开,她渐渐感觉到心如刀绞般的剧痛,胸前忍不住抽搐几下。紧接着汹涌而来的悲凉,将她淹没得难以喘息。
子悠无声地流泪,最终还是没能压抑心中的悲痛,呜咽呜咽地哭出来。
无夷将蛋捧在掌中,观察数番,确认哭声的确是从里面传出来的,便问:“你在哭?”
子悠没搭腔,但放开了嗓子,再不克制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无夷始终将她端在掌中,默默听她哭泣。
大概是胎体暂且虚弱,亦或是她情绪波动太大,哭了不会儿便似耗尽心神,开始喘着气,变成了哼哼唧唧。
等恢复些力气,心里的愤怒又迅速上头,她红着眼骂道:“若不是你取代西王母,当上了九天神族的至尊,陆吾也不会想方设法夺取你的神位!我就不会被他掳去崇吾山,遭他囚禁,百般质问!我也就不会死,又怎可能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她心中百般情绪交织,哪里会冷静衡量话语是否在理,便一股脑儿将怨气撒他身上。
“爷爷、爹爹、娘亲……包括所有族人,也不会因此受到牵连,遭遇天谴!”说及他们,子悠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一会儿,哭声渐渐停止,她沉默下来。
半晌过去,才自言自语般呢喃:“如果那天我没将你放出来,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吧?”
“导致他们死去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我……”她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无夷却将蛋端在眼前,忽然问:“你是子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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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4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