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前。
天之九部归西王母统领,并由九天神族执掌。地界山川海河一众生灵,则由陆吾麾下的十八神族掌管。
钦原族正是地界十八神族之一。
钦原族的族王——柏君,原本是与陆吾一同守护昆仑墟的神将。太一将地界交由陆吾管治后,陆吾便将钦原族收入麾下,并把素有海中神珠美誉的金乌岛赠予钦原族。
金乌岛方圆千里之地,包括所属海域众生,皆由钦原族自行管理,不受条规约束。
原本自在无拘的钦原族,如今却面临阴阳失衡的生育危机。
神族的繁衍受到天地五行制衡,一生只产一子。钦原族更甚,族内平均每新生十胎,仅有一女。
久而久之,族内阳气过盛,导致族丁不如其他神族兴旺,这一直是柏君的心头痛。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大遗憾:自己生的是男娃,亲弟生的也是男娃,亲弟儿子生的还是男娃。
其他神族都有公主,唯独钦原族只有王子。
每回地界十八神族聚会,或去往九天参加天神大会,只要谈及‘公主’二字,都自觉抬不起头,默默吃酒不言。
大概心诚则灵,柏君的儿媳喜得一女,钦原族终于有了公主!
族人们欢呼雀跃,奔走将消息带去四海**,告知天地众神,并为此设宴四回:出生酒、满月酒、百天酒、周岁酒。
参加一次酒宴,少不了赠礼,何况还是族王的独孙女,送出去的礼物可不能轻。不是四海珍宝,就是稀世神器,不能拂了族王的面子。
但接连四番酒席下来,大家招架不住,便联合跑到崇吾山,请陆吾去劝劝钦原族,措辞是:地界资源匮乏,莫要铺张浪费,大肆办宴。
说来不凑巧,陆吾对钦原族的小公主格外偏爱。
只因她长得着实可爱,白嫩嫩的脸蛋能掐出水来,圆溜溜的杏眼笑起来像两弯新月。尤其她喜笑不爱哭,逗两句就能换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可谓人见人爱。
陆吾与柏君又是旧友,该劝的还是劝了:“他们不擅聚囤宝物,已没几件拿得出手。你只要不请宾客,岛内日日摆宴也无妨。”
柏君只笑他们小气得很,他又不贪那些珠宝神器,纯粹图个开心,办个乐意。
此后,钦原族稍有收敛,只在公主生辰之日摆宴,但也只宴请陆吾。
***
自打小公主出生,钦原族的族人出门都是仰着脑袋,在其他神族面前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十句有九句不离自家公主,别提多得意。
但凡提及小公主,大家不自觉心头欣悦,道不尽的欢喜。
族王老来得孙女,自然对她多加宠爱——真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小娃刚学步时,跌跌撞撞地走两步,他都提心吊胆。
况且细数九天二十四神族,地界十八神族,公主总计不下五十,受族内宠爱的亦不在少数。
所以小公主受宠,这本无可厚非。
偏偏近日,隶属九天神族的酸与族,出了个事。
酸与族的族王——显竹曾是西王母座下侍童,王母念其功德,封其为九天神族。
显隗是酸与族的长公主,仗着父亲侍奉过西王母,她便攀亲道故,自认为与西王母更为亲近。加之显竹常年毫无克制的宠溺,最终长成一个骄纵跋扈的公主。
每回参加天神大会,显隗只对九天神族的长辈行礼,面对地界神族的长辈,只略欠身,不施礼。大家对她趾高气昂的态度也是见怪不怪,权当小辈无知,不予理会。
***
今日又逢天神大会,仍在九天召开。
随着修为日渐长进,显隗骄纵的性子却未见半分收敛,甚至在宴席上有恃无恐地道出:“九天天神本就比地界神族更为尊贵。”这等大冒犯的言论。
“无礼小辈!不过因你父亲在王母座下当了几年侍童才换得神位,竟敢如此傲慢!”地界十八神族听到此言,如何能忍,有的指着她破口大骂,有的甚至亮出了法器。
本该和和睦睦的天神大会,险些就要酿出一场天地神族的互斗。
正在莲花湖外的亭廊谈事的西王母、陆吾及时赶回来,各自呵斥属下,这才避免冲突。
原本此事已平息,觥筹交错间,大家如常笑谈。方才的不愉快似乎已经烟消云散,没人再提及。
怎料大会结束之际,饮过几杯酒的显隗尽显醉意,几句颇具真心的鄙夷之言,借着酒劲说出来:“天地本就有云泥之别,地界的神族岂能和九天的神族同席同座?陆吾本为看守昆仑墟的九尾兽,怎能与王母平起平坐?”
此话一出,地界神族拍案而起,势必要撕了她这张嘴!还有直接操起家伙,作势要大打一架。
大家都喝上头,言行举止不再顾忌。
“住手!”陆吾一声喝令,挟带浩荡神力,震裂桌椅数十,轰碎玉盏百杯,并冲击在场众人的耳膜。
大家霎时心惊,大气不敢喘。
“啊!我的耳朵!”显隗惊叫起来,痛苦地捂着耳朵,鲜血不住地从指缝溢出。
神族拥有天生神力,遭遇外力压迫,可本能调运神力抵御。显隗的耳膜被当场穿破,明显是陆吾不给她防御的机会。
她还欲哭喊,声音戛然而止,俨然被施加了噤声术。
宴席上,顿时鸦雀无声。
诺大的莲花湖,安静得竟能听见鲤鱼在湖里游动时带起的水声。
众神目光皆落向中央那桌的陆吾身上,只见他端着杯酒,细呷一口,也不说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酸与族王显竹见女儿哭不出声,又痛苦地捂耳,耳内的血流得满脖子都是。他赶忙奔到陆吾面前,连声致歉,请陆吾撤去禁制。
“师姐如何看他这道歉的诚意?”陆吾的话是对旁边的王母说的,但都不曾看她一眼。
西王母清楚他的脾气,他正在压着怒火。
为平息他的愤怒,西王母厉声训斥显竹:“你对隗儿过分溺爱,平日不加管束,这才造成今日的局面!”并要他将显隗带过来跪下认错。
显隗早已吓得瘫在地上,默默流泪。
显竹连拖带拽地把她带到陆吾面前,当着众神的面,让她跪着磕了三个响头。并保证从今日起,在家闭门思过一年。
王母问向身旁的陆吾:“师弟可否给我个面子,受下她的道歉?”
就在大家紧张地候等陆吾回话时,一抹小小的嫩黄色身影突然冲过去,一把扑在陆吾腿上,惊呆了众人。
正是钦原族的小公主——子悠。
子悠今日是第一次参加天神大会,方才她正蹲在曲廊剥莲蓬,莲蓬是爷爷从莲花湖里现摘的。爷爷说了,剥出多少莲子,她就可以带多少回去。所以她剥得极为十分认真,全然不受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所影响。
只是忽然听不到动静,她下意识扭头朝爷爷的方向瞧去,就看见陆吾的样子不太对劲——和先前那个抱着自己,笑着说话的人不一样了。
小孩的心思最单纯,眼睛也最亮,一眼就能看出大人脸色的差别。
刚学会走路的子悠,抓起一把剥好的莲子,起身歪歪扭扭地跑到陆吾的跟前。她朝他打开小小的手掌,软软地唤了声:“尊、尊……”
她正值咿呀学语的年纪,话都说不全一句。总听爷爷唤他尊上,但她没办法准确念出‘上’,只好复读‘尊’。
这可惊住了同坐一桌的柏君,他刚想去把子悠抱回来,就见陆吾弯下身,已顺手将她抱到腿上。
“子悠剥的?”陆吾问的是她手中的莲子。
她点点头,捧到他面前:“吃吃。”
她的手掌太小,抬起来时,有两颗莲子不小心沿着掌肉滚了下去,就要落到地上,被陆吾施法挡住。
子悠神奇地看着这两颗莲子飞了上来,稳稳地落在陆吾的掌中。她嘻嘻地笑起来,笑声在这四下安静的莲花湖显得格外清脆。
“给我吃?”陆吾问道:“你不吃?”
子悠点了点他手中的莲子,然后将自己手中剩下的三颗莲子全部倒在他手里,仰头道:“尊、尊不笑,吃吃,笑。”
在场也就带过娃的人听得懂她的话,说的是陆吾没笑,只要吃了,就会笑。
“还是我们子悠懂事。”陆吾终于笑了。
“天尊……”跪着的显竹适时出声:“可否解开隗儿的禁制?”
陆吾的目光却留在子悠粉嫩的脸上,笑着问:“子悠觉得我该饶过他们吗?”
子悠顺着他所指,看向下方仍旧跪着的两人。
自己的命运,竟被随意交到一个连话都说不全的奶娃手里,显竹深觉屈辱,却只能咽下这口气。
西王母摇摇头,叹道:“子悠尚小,师弟莫要让她参合这事。”
“她年纪尚小,却看得明白我不悦。显竹之女这般大,却不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陆吾的斥责声却将子悠吓一愣,她睁大眼,第一次从他冷厉的眼神体会到害怕的情绪。
陆吾随即起身,只与显竹说了句:“西王母法力高强,她会帮你解开。”便抱着子悠,带领十八神族离开了九天。
***
返回地界的途中,大家默不吭声,面色俱是凝重。
显隗今日所说的话,显然在大家心里重重地扎下了一根刺。
柏君只想着早些将孙女带回去,他还答应给子悠做方才在九天看到的莲花台。
怎料分道之前,陆吾始终没放开子悠。
子悠倒也乖巧,一路趴在陆吾的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珠随着下方景色的更替和身旁云雾的变化,滴溜溜地转。她一会儿哎呀惊呼,一会儿哇哇惊叹,童真尽显。
柏君总不能跟着陆吾去崇吾山,及时开口:“尊上,我得拐道回金乌岛。”
陆吾这才将子悠交回他手中,却忽然提醒:“过分的溺爱会将子悠宠坏,到时候可别像显隗那样。”
柏君以为陆吾是在告诫自己,别把孩子宠成显隗那样,任性妄为,口无遮拦。
但他对自己的孙女还是颇有信心:“子悠的性子随她母亲,幼时有些淘气,但实属天性机灵,绝不会骄横跋扈。”
陆吾点点头,转身走了。
柏君哪知,他那话竟是一语双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