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芦苇丛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小纲吉用力地拨开着对他来讲还过于高大的芦苇。
还泛着青色的,捎带着盛夏苦味的芦苇不断地挠着纲吉肉乎乎的脸颊,这让他走几步就要停一下挠挠脸。
闷热潮湿的气息让他视线边角都泛着隐隐的白。
小纲吉努力眨去眼中的水汽,他想是不是斯库哥哥生气了,所以任凭他怎么呼喊对方都不曾停下匆匆的脚步。
脸颊已经被挠的泛红的纲吉心想,一定要和斯库哥哥道歉。
给自己努力打完气后,纲吉继续拨开着对他来说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的芦苇丛。
纲吉小小的身影就这么努力前进着。
周围人都评价他不是个有毅力的孩子,做事笨手又笨脚,还经常半途而废。但现在内心抱着对斯库瓦罗歉意的小小的纲吉,为了那份要去表达歉意的心,他努力着,尽管眼泪水都在眼眶里打着转,手脚都开始酸痛接近于动不了,他还是在努力着。
他也许自己都不知道他走了多久,多远。
过了很久,也可能不久。纲吉费力抬起手拨开面前的芦苇,他酸胀的小腿一软,直接摔了下去。
长长的斜坡好像怎么也停不下来,不过好在身下的芦苇够软,小纲吉倒也不觉得痛。
他在天旋地转的视角里看到了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有不知名的鸟雀伴着远方的彩虹消失在地平线。
鼻腔里盛夏特有的闷热与微苦好像都变成了金灿灿的花香。
小纲吉最后看到了扬起的白色和服上红底的六角梅在闪闪发亮。
他好像滚进了世界上最柔软的什么里面,酸胀的四肢一瞬间就陷了进去,视线白茫茫的还带着说不出的暖乎乎的香味。
小纲吉晕乎乎抬起头,看到了阳光下像丝绸一样泛着温润色泽的发丝带着冰凉凉的温度垂到了他的脸上。
被挠红的脸颊好像一瞬间就退红消肿了,下意识抓了抓舒服多了的脸,小纲吉半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上方。
“你做的很好。”
有着一双最独特的金色双眼的主人沉静道。
他低沉的声音宛若冷兵器相撞清脆的嗡鸣。
与之相反的,是他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却格外的轻柔。
十指修长,指腹有着薄茧的手,就这么像风一样落在了纲吉胡乱翘着的头顶。
小纲吉愣神地注视着面前像天仙似的人,过了好一会,激动的情绪后知后觉反馈到他的小脑袋里。
“大姐姐!”
他欢天喜地搂着大姐姐的手臂,把整个脑袋都送进宽大的手掌里。
“唉,真的是,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能窜……咳咳,你真让人难找……”
已经对小纲吉这个独有的对杀生丸的称呼开始免疫的邪见,正在杀生丸身后懒洋洋吐槽着他们的一番忙碌,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主人无悲无喜扫了一眼。
于是邪见立刻把满腹的牢骚都变成人头杖不轻不重敲在纲吉手臂的一下。
头发都被摸得更乱的纲吉大叫一声“青蛙爷爷”就扑进了邪见怀里。
他一只手抓着杀生丸的衣摆,开心得用脸颊蹭着邪见。
好不容易才躲过幼崽软乎乎的攻击,自诩为幼崽大家长的邪见还是没忍住嘀嘀咕咕的说教。
他轻轻敲着傻乎乎笑的纲吉的额头,边敲边道:“……真的是,以后别乱跑了喔,你都知道你跑哪里去了,幸好你自己争气知道跑过来不然家都回不了……”
“邪见。”杀生丸唤了他一声。
于是邪见停下了嘀嘀咕咕,看着幼崽那张还是傻兮兮的脸他就知道对方根本什么都没听懂。
邪见泄了气,他最后一下稍稍用力戳了纲吉的额头:“跟着我们,不许再跟丢了!”
“好喔!”不知道听没听懂的纲吉反正回答的大声。
他一边答应着,一边冲着杀生丸高高举起双手。
生怕格外高大的对方看不见,小纲吉努力踮着脚,尽着自己最大可能高举着双手彰显着存在感。
功夫不负有心人,杀生丸垂眸扫过脚边幼崽亮晶晶的“我在这里呀快来抱我呀”的眼神,他静静注视了好一会,还是随了幼崽的意,弯腰把纲吉抱了起来。
稳稳坐在手臂上的小纲吉,快乐得好像爸爸妈妈一起陪他去游乐园玩的那一天。
“我最喜欢大姐姐了!”
他一边用肉乎乎的手指轻轻捏着杀生丸垂在肩膀的一缕头发,一边大声道,光把他暖呼呼的头发照得更加的蓬松,就像杀生丸见过的玲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兔子。
……弱小的,毫无杀伤力与战斗力的,十分容易死去的小动物。
杀生丸没有对于小纲吉这份喜爱的表达有任何回应,他那张妖界最为俊美的面容依旧维持着千百年来的淡漠。
只不过,他还是像记忆里那样伸出手,有个同样弱小的一触即死的人类少年总会在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带着腼腆的笑意看着他。
少年过于弱小,甚至可以说是最容易死去的那个。
杀生丸曾经断裂又而新生的手臂再一次的,像是苍鹰略过水面那般,轻轻抚了一下棕色的发丝。
于是少年腼腆的笑容更加柔软,那双棕色的眼睛就这么清晰倒映着杀生丸的模样,细密的虹膜上每一缕都有着红底六角梅的影。
怀里的幼崽开心的握着他的手臂把头挤进他的手心蹭着,甚至连软软的脸颊都蹭了进去。
“走吧。”杀生丸很快就收回了手,怀中幼崽也很乖,答应了一声后就乖乖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只不过手心里还捏着一缕头发,杀生丸没有计较这个。
没有理会身后想到了什么似的咬着衣角哭哭啼啼的邪见,杀生丸再一次大步走了起来。
人类少年的确过于弱小,弱小的一触即死,但某一瞬,燃气的火焰确实在那么几个时刻入了杀生丸这个睥睨一切的大妖的眼。
小纲吉揉着眼睛乖乖窝在杀生丸的怀里,对方抱着他走了好一会,小纲吉没有去问对方为什么没有像神仙似的飞起来,他也知道看着冷冷的大姐姐不是很爱说话,于是直起身把下巴搁在杀生丸的肩膀上,纲吉看着就在身后一步的邪见小声问:
“青蛙爷爷我们要去哪呀?”
邪见面无表情实则在内心嘤嘤嘤咬着衣角,鉴于对方还是个站起来都和他差不多高的幼崽,他还是好脾气回答着:“去见一个人类。”
这下小纲吉有了点兴趣,他歪着脑袋半张脸都贴着杀生丸的肩膀,邪见看着对方被挤出来的变形的脸更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他尽可能的给一无所知的幼崽解释着:“虽然还是很弱小,但以人类来讲的话那可是那个时代最厉害的巫女了。”
语毕他骄傲地挺起了干瘪的胸膛,一脸“不愧是我养大的崽”。
纲吉配合的鼓着掌。
话匣子刚打开的邪见在骄傲后又默默垂下了身体,他“呀”了一声,后而叹息道:“这都多少年的事了……”
小纲吉似懂非懂,不过邪见对他努努下巴,懂了点什么的纲吉从杀生丸的肩膀处直起身,他扭头,看到了在夕阳的余晖里炊烟袅袅的村落。
他们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远方山脚下就是笼在金色轻纱里的村落,炊烟袅袅升起,与天空中的晚霞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古朴村落的宁静与和平。
小纲吉眯着眼,他看到了村子里有一棵古老的大树静静地伫立着,遮天蔽日的大树枝干扭曲而苍劲,就如同经历了不知多久的风霜雪雨。
“女巫姐姐就在那吗?”小纲吉仰头看着杀生丸沐浴在夕阳中的侧脸。
杀生丸没有回答他。
他抱着纲吉带着邪见走进了村落。
小纲吉好奇地看着一切,穿着像电视里衣服的村民看见他们就停下了手中繁忙的活计,站在一旁用敬仰与尊敬的目光投向他们。
有大胆的小孩会偷偷向纲吉挥手。
杀生丸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似的,他旁若无人般抱着纲吉向那棵最大的树木方向走了过去。
在纲吉一点点的认知里,好像到秋天了,那棵最大的树有不少叶子都隐隐泛着枯色。
纲吉看到树上有一个小姐姐好像看到了他们,她脸上一愣,然后欢天喜地从树上飞快的窜下去,直直跑到就在大树边上屋子的廊下和谁大声说着什么。
她不知是染的还是绑着五颜六色绳子的发尾像彩虹一样一甩一甩的,看到纲吉他们靠近,她对着他们恭敬的点头示意,像匹快乐的小马一样跑走了。
“玲。”
纲吉听到从刚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的杀生丸突然开口。
廊下披着薄毯垂着头好像陷入睡眠中的人慢慢直起身,纲吉看到了一张老奶奶的脸。
老奶奶好像还没睡醒,她宛若树皮似的松垮的皮肤把浑浊的眼睛挡住了,她就那么眨着眼,好半天才看清面前有人似的。
“啊,杀生丸先生!”
老奶奶开口,于是纲吉听到了干枯的树皮掉落的声音。
老奶奶扭头看了眼叶片边缘泛黄的树,纲吉听到了她略低且含糊的声音:“……这么说来一年又过去了啊。”
邪见从杀生丸身后走出,纲吉这才发现他宽大袖子里原来藏着一株很漂亮的花。
“对啊玲,你看着和去年没什么两样。”
老奶奶听完咯咯笑了起来,她干瘦的如同枯枝一样的手接过花,然后将花别在了白发苍苍的耳后。
“邪见爷爷,我好看吗?”老奶奶笑道。
老奶奶已经太老了。
她的皮肤,如同经过岁月洗礼的枯树皮,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泛着清白的肤色上布满了或青或紫的血管,失去了往昔的光泽,她的双眼早就凹陷,耷拉的松垮的眼皮半遮不遮她浑浊的眼睛,她太老了,早已掉的差不多的牙齿凹陷了她的牙床,就连说话都含含糊糊的。
她刚才在廊下的阴影里打着瞌睡,仿若与周围的阴影与村落融为一体,如果没有刚才的小姐姐,小纲吉觉得他一定不会注意到老奶奶。
“好看!”
小纲吉突然在杀生丸怀里大声喊到,“奶奶你特别好看!”
静静坐着听邪见讲话的老奶奶一楞,她好像才看见杀生丸怀里有人似的。
奶奶努力睁开耷拉的眼皮,浑浊的已经失去原来色泽的眼睛终于倒映着小纲吉的模样。
老奶奶拒绝了邪见的搀扶,磕磕绊绊费力的想要起身,不过好在杀生丸抱着纲吉走了过去。
于是一双干瘪的宛如枯藤织成的双手颤抖的抚上纲吉的脸颊。
“这、这孩子是……”
小纲吉看着老奶奶颤抖的脸皮,快要哭的眼睛,于是他小小的手覆在奶奶的手背上,露出最灿烂的笑脸。
他想要奶奶笑起来。
“啊……”
但是奶奶的眼泪落下来了。
纲吉窝在奶奶怀里,感受着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脸上。
“啊啊……”
奶奶哭了,但是又笑了。
纲吉感受着奶奶粗糙的脸颊碰着他的,他听到了像风一样转瞬而逝的呢喃。
“哥哥啊……”
小纲吉抬起头看着奶奶,他想起了妈妈带他见过的领居家比他还小的妹妹,乖乖巧巧像个洋娃娃,但是一碰就哭。
纲吉觉得老奶奶就像个妹妹。
这么想着,纲吉伸出手,一点一点替奶奶擦去了眼泪,他含含糊糊道:“不哭。不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邪见早在一开始就坐在了玲的边上,他静静地看着被养大的小姑娘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哭过了。
好在,最后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落在了奶奶稀疏苍白的头顶,杀生丸站在两人面前,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个被他养大的人类小姑娘,他轻轻道:“玲。我来看你了。”
“是的。”奶奶一边哭一边笑着抹去眼泪,“非常感谢您。”
看见奶奶终于不哭的纲吉松了口气,心里对于大姐姐的敬佩更上一层楼。
逐渐变得平和的老奶奶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纲吉,她格外慈祥的垂眸注视着怀里的幼崽,粗糙的掌心一遍又一遍抚摸着纲吉的发丝。
“……我好想你啊。”奶奶看着纲吉笑着说。
纲吉想回答“我也想你”,但是他之前并没有见过奶奶,于是小纲吉灵机一动,把“我也想你”变成了“我也喜欢你”。
老奶奶立刻被他逗的哈哈大笑。
她笑的眼泪都留了出来,破风箱似的肺部一直在咳嗽。
被邪见轻拍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的玲扭头带着释然的笑意望向身边不知何时也坐了下来的杀生丸。
她用沙哑的含糊的声音说:“我真开心呀杀生丸先生。”
“如果他们也在的话……”
奶奶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像花香一样的味道,这让小纲吉有点昏昏欲睡,奶奶让他想起了家里暖乎乎有着皂角香味的靠枕或者毛毯。
让他稍微清醒一点的是迷蒙的视线里出现的七彩的发尾。
小纲吉眨了眨眼,一开始出现的小姐姐甩着她那头彩色发尾捧着托盘走了过来。
估摸着小纲吉不会喜欢茶,她特意俏皮的对着纲吉眨了眨眼,于是乎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小小瓷杯被塞入了纲吉手心。
小纲吉喝了一口,有甜甜的像是蜂蜜的味道。
“说了多少次了!杀生丸少爷不会喜欢人类的东西!”
“有什么关系嘛~”
少女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给每人都奉了一杯茶,至于喝不喝……
“玲奶奶,那我去村子里帮忙,有事喊我喔!”她带着笑意给玲调整了一下鬓边花的位置,向杀生丸点头示意后风风火火又跳走了。
小纲吉注视着她一甩一甩的发尾,觉得对方像一匹撒欢的小马。
“那是珊瑚姐姐和弥勒叔叔最小的重孙女喔。”
注意到小纲吉好奇的目光,玲摸了摸纲吉的发梢,心满意足地眯着眼,她自顾自的说着,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小时候是犬夜叉带大的,做事总是风风火火的呢。”
杀生丸不咸不淡发出了一记不屑的鼻音。
于是玲又咯咯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满是皱纹的眼角又带上了水渍。
小纲吉不厌其烦替她抹去了,玲紧紧搂着他,忽而呢喃:“要是琥珀这时候在就好了,他最想你了阿纲哥……”
小纲吉没听清后半句,于是他问:“他不在吗?”
玲注视他的眼神像是深邃的湖泊,里面沉淀着浓厚的痕迹。
她轻声道:“琥珀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呀。”
纲吉还不太懂“二十年”这样沉重的分量,只能伸出手轻拍了一下枯槁的手背,这却让玲又笑了起来,她快乐道:“我已经一百二十岁了呀,早习惯了!”
她忽而转头望向邪见,眯着眼笑:“以前邪见爷爷每年来都会带两株花呢。”
邪见这时候也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那个臭小子真不识抬举,那可是我们西国特有的花!”
“而且还是杀生丸少爷特意——呜啊”
他飞出去了。
纲吉在玲怀里拍着手鼓掌,玲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就咳的停不下来。
自个像没事人一样跑回来的邪见继续轻柔拍着玲的后背,他最后发表了定论:“你们人类就是最麻烦的。”
“那我呢?”小纲吉突然问。
他像个好奇宝宝一般问出了让邪见进退两难的问题。
撇了眼杀生丸依旧宛若老僧入定一样淡漠的甚至都没把头扭过来的脸,但邪见深知犬类的听力到底有多好,于是他脸色扭曲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还行吧。”
“玲……你也算还行吧。”
“……那、那个臭小子也不是不行吧。”
玲和纲吉又笑了起来。
气氛融洽了好一会,在怀里的纲吉要去玩邪见的人头杖结果被训斥两人斗嘴之时,玲扭头刚好撞见了一双同样看过来,或者说注视了不知道多久的金色双眸。
在秋天微凉的风里,在晚霞即将消失的微光里,年迈的玲再一次如同年少时笑的灿烂。
她轻轻道:“杀生丸先生,我这一生,过得非常非常的快乐。”
“非常感谢您。”
“……纲吉。”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于是小纲吉睡眼惺忪的睁开眼,他看到了弯弯的月亮爬上树梢,有萤火虫在院子里的草丛里飞舞。
他才发现原来他就这么趴在玲奶奶的膝盖上睡着了。
纲吉扭头,看到了在月色下垂眸看向他的杀生丸。
“该走了。”他对着纲吉道。
小纲吉乖巧的点着头,于是他轻推了推玲:“玲奶奶,我要回去了喔。”
玲奶奶一动不动。
小纲吉有些奇怪,但是玲奶奶身体不好,耳朵也有点不好,所以他更大声喊了一次。
玲奶奶还是一动不动,她靠在廊下,维持着轻抚怀中什么的姿势,带着慈祥的笑容睡着了。
小纲吉有点害怕了,某种他现在还完全不懂的,如海啸般涌来的足以吞没他的巨大的情感让他难以呼吸。
他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喊着。
“够了,纲吉。”邪见莫名的看着他,他走过来,把玲被纲吉推搡而从鬓角掉落的花放在玲垂下的手心。
“她死了喔。”
小纲吉不是很懂“死”隐藏的含义,他只是模模糊糊知道玲奶奶不会再醒过来了。
不会再有人像刚才那样摸他头发了。
不会有人身上带着花香的暖乎乎的味道了。
他哇得哭了。
邪见完全不明所以,他一边给幼崽擦眼泪一边道:“为什么哭,人类本来就是很脆弱的生物,况且玲已经活的对人类来说够久了喔。”
边上的幼崽还是号啕大哭着,眼泪和溪流一样源源不断,邪见都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的水分。
并不是很理解幼崽的邪见还是努力劝解着:“人类本来就死的很快,或者不管是人还是尊贵的妖怪都是要死的喔。”
幼崽的啼哭戛然而止。
纲吉憋着嘴,泪眼朦胧的看着邪见,下一秒刚截止的号啕大哭又卷土重来,甚至更进一步。
“青蛙爷爷你不要死哇——”
邪见:?
更加懵逼且完全没跟上幼崽逻辑的邪见茫然的看着幼崽蹭蹭蹭爬起来把脸埋在杀生丸的腰里:“嗝——大姐姐我不要你死——”
邪见:……咒我们呢?
一时间空旷的庭院里只有幼崽凄楚的哭嚎,以及宛如诅咒的碎语。
估计是幼崽的哭嚎太过刺耳,杀生丸很少见的叹了口气,他轻拍了一下幼崽的肩膀,于是他低沉的声音宛若月光般流淌:“纲吉,别忘了玲那时候和你说的话。”
……话?
小纲吉泪眼朦胧的抬起头,他望着杀生丸那双好像能看透一切的金色的双瞳,不自觉就想起了什么。
他记得他在将要日落的时候趴在玲奶奶的怀里昏昏欲睡。
玲奶奶好像问了大姐姐什么问题,大姐姐回答了什么,他记不清了。
然后……小纲吉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
在他的意识如同海浪一般轻飘飘将要消散时,他听到了玲奶奶轻柔的,宛若祝福一般的格外柔软的呢喃。
“……要好好长大啊,哥哥。”
“想起来了是吗。”杀生丸垂眸看着他。
小纲吉想要点头又想要摇头,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有无数的碎语破土而出嗡嗡嗡个不停,他想说什么却又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他又哭了。
杀生丸再一次把他抱了起来。
他抱着纲吉像来时那样向着远方走去。
已经忘去了语言的纲吉哭嚎着,趴在杀生丸的肩上徒劳的向着玲伸出手臂。
在他朦胧一片连月光都变得扭曲的视野里,廊下的玲好似陷入恬淡梦境的身影越来越远。
直到连那棵遮天蔽日的树木也再也不见。
他哭着哭着又差点睡着了。
最后被邪见摇醒时,纲吉才发现他们又到了树林里。
无数的萤火虫在绿色间若隐若现,细小的光点好像隐隐绰绰组成了一条延伸入远方的通道。
纲吉揉着眼睛,他听到了冷兵器的嗡鸣声。
他看到大姐姐一只手放在腰间的武器上。
“去吧。”
小纲吉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他仰着头,带着哭腔问:“……姐姐你不会死是吗?”
杀生丸注视着他,他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一如既往的轻抚看一下纲吉的头顶。
“去吧。”
“你会好好长大的。”
他再次静静道。
“别再走丢了啊!”永远在杀生丸身后一步的邪见对他做了个快走吧的手势,“你就沿着这条光走知道吗?”
小纲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他最后一次看了他们一眼就像是要把面前的两妖刻进灵魂里似的。
他向着光点延伸的远方慢慢走去。
纲吉走了很久,但因为前方总有着隐隐绰绰的光点,他也不是很害怕,走着走着,他啪嗒摔了一跤。
不是很痛……虽然还是有那么点痛的。
他才发现他摔在了一双长靴上。
想到了什么,小纲吉抬起头,他在昏暗的树林间对上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对他扯开了一个狰狞的满是血腥气的笑。
“垃圾,平白无故消失了一整天,想死吗?”
脑袋其实还晕晕乎乎的小纲吉被触发了关键字,他汪的一声搂着XANXUS的小腿就号啕大哭。
“呜哇——xanxan你不要死啊——”
XANXUS:?
他低头扫过搂着他小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幼崽真觉得太阳穴都有种弑杀的**。
拧着眉忍了好一会,XANXUS一把拎起幼崽皱皱巴巴的后领,就像提着一只幼猫那样大摇大摆快步走了回去。
老远就跟着幼崽嚎哭迅速回来的斯库瓦罗一抬头就看见他的混账老大像拎着袋垃圾似的拎着哭的可怜兮兮的幼崽。
斯库瓦罗立刻额头爆出了青筋:“喂你干什么——草!”
脏话都还没骂完的斯库瓦罗就迎面接住了一个被扔过来的幼崽。
怀里的纲吉依旧在号啕大哭着,哭的揪着胸口喘不过气。
斯库瓦罗一边搂怀里低声哄着,就见怀里的幼崽好像才看见他似的,哭的更起劲了:“斯库斯库你别死哇——”
斯库瓦罗:?
他立刻扭头看向抱臂靠墙的XANXUS:“你干什么了你个混账?!”
XANXUS睨了他一眼,冷呵一声。
知道从混账那边得不出消息的斯库瓦罗顶着一头的青筋用尽自己仅剩无几的毅力和耐心哄着哭个不停的纲吉。
他问了半天怀里的幼崽还是只会哭着喊别死。
额头继续多出青筋的斯库瓦罗只想骂娘,谁说他死了?!
边上是个混的,怀里是个傻的,饶是这种情况最为出色的作战队长终于失去了作用。
他什么情报都套不出来。
妈的。
“再哭就宰了你垃圾!”边上的XANXUS终于忍不住了,他怒骂道。
哭死戛然而止。
斯库瓦罗的青筋愉快的消失了一大片,他借此柔声问:“发生什么了纲吉,告诉我?”
怀里的小家伙要哭不哭抿着手指,泪眼汪汪害怕的都不敢哭,好半晌才含含糊糊道:“迷路了……”
“嗯。所以呢?”
“我看到了……”
砰——
门被急匆匆跑进来的路斯利亚撞开了:“mo小纲吉你跑哪去了,妈妈我要急死了——”
斯库瓦罗眉心一跳,他预感不妙,一低头,就看见怀里的幼崽正好看到了冲过来的路斯利亚,他松开了抿嘴里的手指——
“呜哇鲁斯你别死了啊——”
汪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路斯利亚:?
斯库瓦罗:……
面无表情的斯库瓦罗把怀里的幼崽扔了出去。
一脸懵逼的路斯利亚接过了噪音污染源。
头都大的路斯利亚重复着斯库瓦罗之前的经历,他更加愕然的看向抱臂靠在不同墙面沉默不语的两人,更加深知这个队伍表内俱污没有一丁点队友爱的路斯利亚含泪扛下了一切。
在他哄到都开始耳鸣之时,小纲吉终于哭声小了。
“可以告诉鲁斯妈妈到底发生什么了吗?”路斯利亚立刻抓紧着问。
小纲吉打了个哭嗝,“不小心迷路了……”
嗯嗯嗯路斯利亚不断点着头,所以呢?
他没发现从刚才开始就靠着墙装逼的两人都一瞬间聚焦了视线。
“我看到了树……”
路斯利亚觉得自己像个点头机器,所以呢?
“走了很久,呜,走不动了,有——”
砰——啪——
身后的窗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跳窗进来的贝尔带着玛蒙踩着一地碎玻璃,他嘻嘻嘻笑着问:“那小兔子终于回来了?”
他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狞笑着注视着自己。
贝尔:?
玛蒙立刻飞远了。
下一秒。
凄惨的,尤其是格外响亮的哭嚎贯彻云霄。
“哇贝尔哥哥你不能死——”
最后被痛扁一顿且被没收了所有小刀的贝尔被迫接过了被路斯利亚扔过来的幼崽。
感受到听力已经岌岌可危的贝尔,像幽魂似的机械的搂着怀里的幼崽,舔了一下带血的干裂的唇,他不抱任何希望的问了一句:“不哭王子就把所有的蛋糕都给你。”
哭声戛然而止。
哭哭啼啼的小纲吉摸着早上还圆滚滚,现在已经扁扁的小肚子,依旧拖着哭腔在那喊:“不能死——大家都不要死——不能饿——好饿——”
众人:……
斯库瓦罗摁着眉头叹了口气,路斯利亚耳膜痛到只要小纲吉不哭把他们整个瓦利亚全吃了都可以。
耳鸣的贝尔拍着一边的脑袋,搂着总算不哭的纲吉晃晃悠悠就要往门外走。
“等会!”
一直蛰伏在暗处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算明白了什么的玛蒙突然厉声喊到,与此同时想到了什么的路斯利亚和斯库瓦罗青筋直跳。
已经走到门口还被喊住的贝尔不悦地看向他们,但是已经晚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的贝尔,颤巍巍扭过头,他和鬼知道站了多久的列维刘海瞪小眼。
世界安静了那么一瞬。
“呜哇——”
“列维叔叔你不要死啊——”
斯库瓦罗忍了又忍,后又想忍个屁,抄起长剑就冲了过去。
奇妙又玄幻的一天最后截止在小纲吉被无数的甜点与意大利美食塞饱,被路斯利亚扒光衣服被斯库瓦罗扔进浴缸里涮了涮,最后被丢进被窝里安详入睡的那一刻。
至于瓦利亚城堡里那些断壁残垣,那些血液飞溅,火焰灼烧与小刀飞舞,剑痕遍地与拳印深刻,伴着幻术的弥漫,就不用在意啦!
沉浸在熟睡中的纲吉没发现房间的门打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
因为总是握木仓而指腹满是老茧的手碰到了纲吉的发尾。
纲吉醒了过来,他揉着眼睛对上了一双从上往下凝视他的像血一样的眼睛。
“啊xanxan哥哥!”纲吉一点都不害怕,甚至高兴得拉住了他的手。
面容沉浸在阴影里的男性,只有那双像是无数鲜血凝固而成的双眼闪着晦暗的光。
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回答纲吉。
粗糙的掌心抚上了纲吉的头顶。
小纲吉最喜欢这个了,而且xanxan哥哥很少这么做,这让小纲吉快乐地眯着眼。
宽厚的手掌慢慢向下,粗糙的老茧碰到了纲吉软嫩的脸颊,些微的刺痛让纲吉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对方的手停顿了一下,不过也就那么一瞬,继而接着向下,最后停在了喉咙的地方。
纲吉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被教育的乖巧让他维持在原地好奇的注视着男性的举动。
那双无害的,软乎乎泛着水汽的,完全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眼睛就这么望着XANXUS。
XANXUS那双满是血腥气的眼睛晦暗的像是能把所有生命力吞噬殆尽。
他沉默着,然后扼紧了手。
小纲吉有些难受的吸着气,他不明白xanxan哥哥发生了什么,但是哥哥的手很冷,冷的像是纲吉以前家乡下雪时团成的雪球。
于是纲吉抬起手,轻轻捧住了XANXUS的手。
妈妈说过手太冷会生病的,小纲吉不希望哥哥生病,生病很不舒服,还要打针,很痛。
对方沉默着宛若一尊影子做成的雕塑,他那双眼睛漠然的注视着纲吉的所有举动,然后更用力收紧了手。
“你记住垃圾。”
XANXUS弯下腰,那双满是血腥气的眼睛就倒映着纲吉迅速泛白的缺氧痛苦的脸。
“沢田纲吉你记住。”
幼崽的眼睛渐渐漫上水汽,但是一如既往澄澈,干净,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对他的负面情绪。
“彭格列必须是最强的。”
喑哑,血腥,所有激烈的情绪最后都浓缩成短短一句,留在了意大利南部的夜晚里。
XANXUS收回了手。
幼崽没忍住号啕大哭起来,与此同时门被一脚踢开,提着剑的斯库瓦罗破口大骂:“混账玩意你疯了——”
他立刻把幼崽搂在怀里,还是血肉之躯的那只手轻轻抚着纲吉脖颈处的瘀痕。
“你妈的,你到底——”
隐隐知道了什么的斯库瓦罗只得到了对方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无所谓,那弥漫在双眼之中,和血腥气一样浓烈翻涌的恶意。
斯库瓦罗看着怀里尚且年幼的,什么都不懂的幼崽,抿了抿唇,只感觉一切都苍白无力。
他最后什么都没说。
出乎他们所有人预料的,因为玲的去世而让年幼的幼崽头一次理解到死亡含义,他下意识的,把XANXUS的不正常行为当成了离别的举动。
于是纲吉再一次的,扯开嗓子号啕大哭。
“呜哥哥你不能死啊!!”
匆匆忙忙听到哭声冲过来的其他人就听到这么一句。
众人:……?
一瞬间所有人心如死灰。
又开始了。
只有斯库瓦罗痛快的嗤笑出声。
微妙的感觉被嘲讽了的XANXUS揉着胀痛的额角,暴虐的情绪让他想要把噪音源给扔出去,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一瞬间从斯库瓦罗怀里抢过幼崽,他凝视着那双全是眼泪的眼睛,语气低沉又郑重,他道:
“你做不到老子就真去死!”
众人:……?
斯库瓦罗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草!”
怀里的幼崽终于被触发了奇怪的关键词,他嚎啕大哭着,一边恳求对方别死一边发誓自己会去做到。
斯库瓦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想别门外顾问扔过来的幼崽最后带着一堆心里和精神方面的问题回去。
眼里翻涌的恶意被满足的XANXUS踏着轻快的步子扔下一地烂摊子,轻飘飘的走了。
所有人几乎是茫然的看着被扔回斯库瓦罗怀里的幼崽以及离开的混账老大,听着耳边的噪音顿感不妙的众人正想溜,就听见身后长剑出鞘的作战队长泛着毒的怒吼:
“要死都给我一起死!”
最后老了差不多十岁的斯库瓦罗和接近迈入中年的路斯利亚神情恍惚的趴在床沿上,暖和的被窝里,把自己蜷缩起来的幼崽只露出一点点棕色的发丝。
睡着了?斯库瓦罗恍惚的做着口型。
路斯利亚机械般点着头。
贝尔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于是碍于作战队长银威的列维怒而起身,咒骂着。
不过鉴于他是用手语咒骂,最后关门的声音接近于无,斯库瓦罗懒得和他计较。
“啊……终于睡着了呢……”
路斯利亚把下巴搁在手臂上喃喃,他忽而问:“还有多久门外顾问他们就来了?”
斯库瓦罗抬头看着时间,笃定道:“还有一小时。”
路斯利亚沉默着继续把下巴搁在手臂上,他扫向那露出的一小缕棕色发丝,过了好一会,他呢喃道:“小纲吉会不会忘了我们啊……会好好长大吗?”
斯库瓦罗用你在说废话的表情看他。
因为被幼崽抓着斗篷被迫坐在枕头上的玛蒙呵呵两声,他突然道:“要不要我给他下个精神暗示呢,这个我可以勉为其难免费。”
斯库瓦罗顿了一下他回了个中指。
于是世界又一下子陷入安宁。
在长久的,只有呼吸声的安宁中,睡得正香的纲吉被斯库瓦罗抱起。
无意识的纲吉离开了房间,穿过了长廊,越过了一小段树林,最后躺进了家光怀里。
礼貌性的颔首冲瓦利亚示意,家光紧紧搂着儿子,带着部下进了车里。
早就开着暖气的车内让纲吉舒服的挠了挠脸,沉沉睡去了。
抱歉。他看着儿子。
爸爸不敢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爸爸可能要离开你一点时间,直到一切都解决的时候爸爸会回来的。
不要讨厌爸爸啊……
他轻轻吻了一下纲吉的额头。
好好长大吧,我的儿子。
一切的万恶之源、罪魁祸首、害群之马——邪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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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第 1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