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一直以来,许欢喜都会重复做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雾气,她摸索着前行,走到双腿酸麻,但却依旧没有到达尽头。
在这片雾气之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哭声。
那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哭得凄厉惨绝,撕心裂肺。、
她每一次都会东张西望着发问,问是谁在那里。
而每当对方似乎要给予她回答的时候,她又会发着一身的冷汗,从梦中惊醒。
周围逐渐变得寂静下来,许欢喜回过神,对上刘海学复杂沉重的眼神。
她局促地摇摇头,故作轻松地回答道:
“我也是普通人,怎么会想要死呢?”
“我从不信人说什么,只看他做了什么。”刘海学严肃道,他说罢走近了许欢喜几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欢喜,我知道,之前队友的牺牲,你很放不下。可你也要时刻记得,你不只是队友的朋友,还是一名人民警察。有些事情,你要有分寸。”
许欢喜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重案队的黄队前些日子退休,本来市局想把你调过来补缺,但鉴于你今天的行为,我看还是免了吧。”刘海学说罢又停顿片刻,而后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皮质的证件,递给许欢喜。
许欢喜见状一愣,她伸手接过证件。
“悬案特调处?”她打开证件后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刘海学。
“我们省是一个人口大省,每年发生的各类案件繁杂。每个市局的重案队说是一支队伍,但多说有七八个人,少的甚至只有两个人,根本无法解决所有的案件。一些陈年老案,或是最新发生的怪案,都很难解决。所以省厅决定成立一个悬案特别调查处,把难以解决的奇案怪案,以及一些有争议的陈年老案分派过来,由特调处来解决。你们的行动总部就定在本市,但职责范围却覆盖整个省。”
“那您的意思是……”
“你就来做特调处的处长。”刘海学说道。
许欢喜闻言一怔,她睁圆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刘海学饱经沧桑的脸庞。
“我吗?”
“你不愿意?”
许欢喜摇头,“可您刚才不是说要处分我?”
从市局重案队队长变成省厅直属特调处的处长,这是不降反升。
“这是上级的安排,你只需要接下任命赴任。”刘海学说罢又上下打量了许欢喜一番,而后他又叹了口气,把手枪揣进自己腰间,向前走去。
“你明天就上任,特调处的办公处在市局旁边,至于特调处的其他成员,等到明天你就能见到了。”
说罢,刘海学加快了脚步,上车离去,只留下许欢喜一人还在原地怔愣。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心中的证件,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她突然一把握紧了证件,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
她把证件揣进衣服口袋,而后回身又上了摩托车。
一阵马达的轰鸣声响起,随后摩托车便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掠过公路。
等许欢喜都已经走远,方才的草丛却又开始发起抖来,而此时却是平静无风。
等许欢喜又回到市局时已是凌晨三点多,放在她桌面上的那碗泡面早已被泡得发胀,无法下嘴。她把泡面随手丢进垃圾桶,然后弯腰把垃圾桶里的垃圾袋打了个结,准备下班时顺便把垃圾扔掉。
她从办公室一路走到一楼大厅,正好看见同事领着一路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迎面走进来。一阵阵浓郁的廉价香水的味道传进她的鼻子里,她皱了皱眉,不由回身问道:
“怎么把人都领到市局来了,几个派出所都盛不下了?”
同事回头笑道:“本来是做暗访,谁知道这家会所连藏都不藏着,可不是直接端回来了。”
许欢喜闻声也笑,“得,那辖区所长可该吃一壶了。我先回了,你们也悠着点。”
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告别,而就在许欢喜打完招呼,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却突然注意到了队伍最后的一个女人。
和其他垂头丧气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女人不同,这个女人倒是昂首挺胸,脸上虽然是面无表情,许欢喜却隐约地感到了她身上的那种坦然。
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许欢喜还是不由得仔细看了她一眼,可她却没想到,当她抬头看那个女人时,那个女人竟然也在看着她。
女人的双眸是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的眼尾处还泛着些许水红。她的皮肤很白,却并不是少女的那种粉白,而是一种似乎是终日不见阳光的惨白。她那一头乌黑的长直发,再配上这样异常白皙的皮肤,谁乍一看,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而更令许欢喜心中发慌的,则是这个女人的眼神。
如同毒蛇的信子一般,只是稍稍触碰,就已经令许欢喜脊背发寒。
照理说,她是缉毒干警出身,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没有见过?可她却没有想到,就这样一个区区的风尘女子,竟令她如同与鬼魅对视一般,毛骨悚然。
她有些仓皇地别过脸,躲避着那个女人的眼神,一手紧紧地抓着挎包,匆匆离开。
等她走出警局大门,她停下了脚步,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微微回头。
可再一回头,她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那个女人竟然不见了!
许欢喜慌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睁大了眼睛再次往里看,然而却依旧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
那个奇怪的女人,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
一向信奉科学的许欢喜的大脑有些发懵,在此时,连闹鬼这种她从来都不会相信的词竟然也从她的脑袋里蹦了出来。
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吗?
还是她真的活见鬼了?
皱着眉怀疑了半天人生,许欢喜突然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真是昏了头。”
她还是认为是自己精神恍惚看花了眼。
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凌晨四点多,第二天九点就要赶去赴任,许欢喜没再想太多,把垃圾随手丢进垃圾桶,就一路小跑着回家。
好在她租住的公寓距离市局不远,跑步大概也就是七八分钟的距离。等回到家后,她随便煮了碗素面,草草吃下去暖和了一下身子,然后就去休息。
许欢喜浅眠又觉少,凌晨快五点睡下,不到八点就自然醒来。洗漱一番后,她跑着下楼,一路跑步上班。
市局的后门外是一条民族大街,这同时也是一条小吃街,今天是工作日,附近商圈的许多上班族都在这里吃早餐,所以很是热闹拥挤。
她随便找了个早点摊子,点了碗烂肉面。
点了吃的之后,许欢喜找了个靠里的位置,这儿离着街边远,相对之下安静些也干净些。在等面的时候,她一边拆一次性筷子的包装纸,一边又回想起凌晨发生的事情。
说到底她还是有些放不下。
她抿了抿双唇,拿出手机给同事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听筒里传来同事喑哑的声音,似乎是还未睡醒。
“是不是打扰你了?”许欢喜笑问道。
同事打了个哈欠,埋怨道:“打扰啥啊,其余人都让辖区的人带走了,就剩个会所老板,局里让咱们留着自己审。谁知道这货是他娘的滚刀肉,费劲着呢。”
“辛苦辛苦。”许欢喜说道。顿了顿,她下意识抓紧手中的筷子,紧张地开口询问道:
“夜里你们带回来的那一群失足妇女,里面是不是有个小姑娘,年纪大概二十出头,长直发,丹凤眼。”
“嗯?”同事发出一声闷哼,似乎是在思索。等了一会儿,许欢喜听见同事笑了。
“你看错了吧?这次逮了十几个,那头发都染得和调色盘似的。红毛绿毛紫毛都有,偏偏还就是没有黑长直。”
“咔嚓”一声,许欢喜手心里握着的一次性筷子应声被折成两半,折断处分叉出来的木刺扎入柔软的手心,一阵阵刺痛传来,许欢喜才回过神。
“你怎么了?你见到谁了吗?”同事听着对方不说话,询问道。
“没有。”许欢喜把被折成两半的筷子丢进脚边的垃圾桶,笑着回答道。“你先去忙吧。”
挂断电话,早点摊的老板也已经把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氤氲蒸腾的白雾模糊了许欢喜的视线,也遮盖了她凝重的脸庞。
心思复杂地吃完早饭,她快步走去上班。
特调处的办公处还在市局范围内,但却并非是市局办公楼,而是在办公楼旁的另一座已经闲置了一段时间的办公楼内。
大概是因为交代过很快会有人在这里办公,几天之前还满是灰尘的自动玻璃门此时已经被擦拭一新,在感测到许欢喜的脚步时就缓缓地向两边打开。
办公室在二楼,这点楼层,许欢喜就直接走楼梯上楼。
快到办公室,许欢喜就已经听到前面的办公室里有人说话。走廊里安静又空旷,如果有人在说话的话,其实可以听得很清楚。
“最后三年了,”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再有三年我就退了。”
“那您应该在分局好好地带徒弟,怎么还来这儿了呢?”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问道。
“我在分局……待了也有几十年。经过我手的案子,有很快很顺利地就破了的,当然也有些由于各种原因没能破了的。我不想在我退休之前留遗憾,有些没破的案子长在我心里,就像根刺,我别扭。”
“您还真是敬业。”
听着几个人聊了几句,许欢喜整理了一下衣领,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最后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被推开,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齐刷刷地转头看了过来,同时被好几个人注视,许欢喜一时间还有些尴尬。
她反手把门扣上,尴尬地笑了笑。
“我是许欢喜,”她说罢抿抿唇,从口袋里拿出证件打开,“是特调处的……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