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
时辰刚进入寅时,晨雾缭绕的姜水城街头便已隐约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这道声音一出跟着一出,此起彼伏,余音袅袅,似酒馆乐器三角铁的敲击,又或者是两块玉石相互碰撞,即便是在这个时间点响起,睡梦中的百姓们也不会有任何异议,他们都知道这道声响的主人是谁。
“今天...不,不够尽兴,小爷我改...改天再来!”
在城中最有名的席月楼前,两位衣着清凉艳丽,面容极为姣好的酒楼女正对面前话都说不好的客人挥手道别。
客人名叫赵聊,乃朝廷命官赵董之子,平日里最爱同美人饮酒,出手也极为阔绰,是席月楼的常客。
他经常从白天喝到半夜,也是席月楼连喝三日三夜的纪录保持者,要不是他们府上后日举办宴席,今天才不会这么早就回去。每次他一来,所有姑娘们都要陪在身边,实际上姑娘们烦得要死。
“姐姐,赵侯爷嘴里嘟嘟囔囔的说什么呢?”身着蓝衣,名字叫做小兰的姑娘一边冲赵聊挥手一边询问身旁的丽华。
丽华身段更为丰盈,脸上的假笑还没褪去,她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我哪知道,可能是在说改天再来吧。”
“不是吧,他真的好烦啊。”小兰一听话,俏丽的脸庞立马垮了下来。
“下次真该提醒掌柜的禁止赵侯爷进入。”
“掌柜才不会放过这种人傻钱多的人。”
两位姑娘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叹气摇头。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铛铛—。”
由于一直应付着赵聊,两位姑娘这才注意到这道悦耳的声音已经在离她们很近的地方响起。两人循着声音望去,若隐若现中,一个个子不算太高但胜在腰身挺立笔直的少年站在不远处。
应该是少年,姑娘们常听他讲话声音颇为爽朗,只可惜对方身份使她们判断失误。
他身着一件纯灰色布衫与条麻子料的长裤,布衫领口、袖口及其下摆处均已脱丝开线,裤腿则一长一短,冬天他就把裤腿放下,夏天就盘上,总之他只有这一身衣裳,已经被他给穿到包浆了。
他整日蓬头垢面,巴掌大的脸上附着类似锅灰的煤印,一头疏于打理的长发凌乱的打着结,而且蓬松异常,仿佛轻轻掸一下就能扬起一层灰尘。
别看他这副模样,他还是位颇有原则的人,他为了不让头发遮挡视线,便用一块麻袋将额前碎发固定在后方,按他的话这样干活才利落。
他此时站在席月楼东边约二十步的黄墙旁边,正盯着墙上的某条告示看得出神。他一手扶着辆两轮板车,板车上放置了三个木桶,另一手则持着一根粗壮到和他手臂相当的木棒,木棒整根泛着翠绿色,上端凸起处系着一串红绳铃铛,那清脆声响便是这两颗铃铛发出的。
这算是此人身份的标志,他正是姜水城里以收泔水为生的落魄户,俗称乞丐,人送外号“铃叫花”。他真名唤做吴山野,只不过大家很少有人知道他叫这个罢了。
“侯爷等等我!”
赵聊的侍者秋乐山手忙脚乱的从席月楼里跑出来,他不过就去柜台结个账的功夫,自家侯爷竟然已经跑到外面了。要是这货在外面惹了什么乱子到时候老爷还得怪罪他。
然而此时的赵聊并没有按他所说原地等待,而是选择跌跌撞撞的朝前方走去。吴山野此时看完告示刚转身,谁料不长眼的赵聊竟然硬生生的冲撞上来,两人不约而同的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诶呦撞死我了!”赵聊捂着胸口惨叫,然而很快发现他并没有感觉多疼。多亏了这次碰撞他才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抬眼看向对方捂着额头在地上疼得直打滚儿的人,看来比起他还是对方撞的比较狠。
“侯爷你没事吧!”秋乐山吓得要死,赶紧跑到赵聊旁边把他扶起来。
赵聊感觉听见了小兰和丽华两个姑娘的偷笑声,不禁觉得很没有面子,便挣扎起身,抬腿在吴山野屁股上踢了一脚,面色窘迫道,“真是个不长眼的东西!本侯爷你也敢撞!”
吴山野张张嘴欲言又止,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写满了埋怨,他等身上的疼痛缓了一些才扶着木棒起身,冲赵聊深鞠一躬算是道歉。
“你小子...!”
赵聊并不接受吴山野这样肤浅的道歉行为,然而他话音未落,丽华赶紧上前在旁边劝解道,“侯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这个叫花子一般见识了。”
“可是...。”
“您要是把他打伤打残了,那您府上的泔水谁收?整个姜水城可只有他一个人愿意做这事。”丽华不仅是想为吴山野开脱,更是想着如果今天吴山野不把她们店里的泔水拉走,肯定会臭气熏天的。
“收泔水?!”赵聊一听对面这个乞丐的身份顿时吓得连连后退,想到刚才还和他来了个亲密碰撞,那自己身上肯定也沾上泔水味了。
赵聊内心经过一番挣扎后,感觉这个乞丐是个烫手山芋,怎么看都不顺眼,最终选择愤怒甩袖离开,秋乐山则目光幽幽盯在吴山野身上,然而没有多长时间便移开视线,紧跟赵聊离去。
吴山野松了口气拍了拍屁股上被赵聊踹的脚印,随后对丽华伸手作揖道,“感谢丽华姑娘相救。”
区区一个小乞丐还挺有礼貌,单从这嗓音上来判断这个乞丐应该模样不俗,丽华对这种年轻的少年没有抵抗力,外加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位少年并没有落魄户那样猥琐的气质,这也是丽华愿意与他聊天的原因。
和这个铃叫花聊天,可比应付那些客人要快乐的多。
“下次注意一点吧,再看见赵侯爷就绕着走。”
“原来他就是赵侯爷。”
“可不嘛,他仗着自己父亲在朝为官,在姜水城那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丽华无奈耸肩,双眼不知不觉就晃到了黄墙上的那张告示上面。这是一张通缉令,正在全国追捕吴通国的皇太子。这件事在丽华心里和赵聊是一个等级的,她根本就不在乎。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直到丽华疲惫的打了个哈欠,才领着吴山野一路来到席月楼后方的水井旁,指着水井左边一桶一桶已经装好的泔水桶道,“这是今天的,你把新桶放在这里就走吧,我忙了一晚上现在要回去休息了。”
吴山野点头称是,麻利的撩起袖子开始干活,丽华很放心吴山野自己在这里,便舒展了一下筋骨,敲着僵硬的肩膀推门上楼。
来到二楼自己的房间后,丽华刚褪去衣裳,忽然摸索到了衣裳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她拿出一看是一只红色荷包,里面装的是赵聊吃剩下的点心。她本来想着当宵夜的,可现在她只想睡觉,一直放在荷包里也油乎乎的。
她推开屋里的窗户,看见楼下吴山野忙碌的身影,嬉笑一声喊道,“铃叫花,拿去吃吧。”
吴山野闻声望去,一样似一只拥有红色翅膀的蝴蝶迷住了吴山野的视线,蝴蝶带着油香轻盈落在自己面前。
而给他荷包的丽华早就已经装作无事发生,合上窗户歇了去。
吴山野呆呆的看着荷包,半晌后才弯腰捡起,他打开荷包,里面装的是早就已经被挤碎的糕点。这对他来说是难得一见的美味,可是吴山野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他随手将荷包扔在装满厨余剩饭的泔水桶里,然后将桶盖盖好,一手握着木棍,另一手推起板车,缓缓的朝巷子深处走去。
正如丽华所说那样,整个姜水城只有吴山野一个肯泔水的人,可是他收那么多泔水都在哪里处理,这点无人得知。
吴山野像往常一样推着板车一路向北,来到某座静谧的森林,阴沉惨淡的阳光笼罩着这片蕴含迷雾的森林,仿佛没有任何活物能在此生存下去。就在如此万籁俱寂的世界里,板车的车轮声掺杂着铃铛碰撞的声音尤为抓耳,甚至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吴山野有时沉默的像个哑巴,只是机械般一步步行走着,看似毫无生气。而他心情好时又会在口中哼唱着与咸商国口音不同的歌曲,他对森林的一切都是那样习以为常,即便是在最寒冷的冬天,或者是没有月光的深夜,他也能坦然自若的走在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吴山野在森林的尽头看见了一处亮光,脚步才就此停下。再往前已经没有道路了,取而代之的是被云雾覆盖住底层的万丈深渊。
咸商国就坐落于深渊云雾之上,“神仙国”的美名也因此而得,再向深渊的北边看去,隐约能望见灰蒙蒙的一片,像是有乌云覆盖在那里一般,只是多看一眼就能被吸入其中,难以消化这份孤寂感。
那便是与咸商国争战百年的吴通国,可惜在三年前,吴通国就已经被咸商国击败,大火将整座城烧了七天七夜,吴通的百姓们被迫全部移居到了咸商,所以北方成为废墟一片,与现在繁荣锦绣的咸商完全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看着一望无际的灰色,吴山野几乎要与风景融为一体,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在此处停留时间太长,毕竟整个城的泔水都还要等着他去呢。他将板车上的木桶提出来,盖子打开,顺着悬崖峭壁将里面的东西顷刻倒入了深渊之中。
可能因为他的这个动作使得深渊里的某样“东西”被惊动,吴山野只听脚下传来了令山间鸟兽为之躁动的闷响声,这更像是某种妖魔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吼。吴山野对此见怪不怪,并没有在意那么多。
收回木桶,他重新推着板车离开此处,他不再像刚来时那样恋恋不舍,他不愿意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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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①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