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 第10章 用尽岁月陪伴

走过千里深邃的天穹，她又推开了这扇朱红雕花的木门。

少女的长发在月色下泛出点凌冽的寒光，她刚踏入漆黑的祠堂内，便闻到了浓重的香火味。谢行止念了个咒，一簇火焰于空中燃起。

同时，耳边响起急切又亲昵的剑鸣，催促着谢行止再度将它召回。她镇定地安抚它的情绪，这才令[铭]没有立即挣脱束缚。

谢行止轻车熟路地寻着咒力波动往里走去，而后一抬头，一把铮亮无鞘的窄长银剑被三指宽的漆黑铁链层层钳制，立于头顶，锐利剑意仿佛可以劈开世间万物。

她有所感地轻念出声:“[铭]。”

铭在谢行止出声的一瞬便挣断铁链，向着她疾驰而来。她伸手握住窄长银剑，喃喃:“许久不见了，铭。”

谢行止转身，望着站在门口看不清神情的矜夫人道:“矜夫人，身为厉鬼，拿着铭对你折损极大。”

“安月一镇，都是残念吧。”谢行止手执着剑，缓声道，“他们明明已是残念，却因你的执着用铭来圆这个虚妄，何苦如此呢。”

“该把我的东西归还于我了。”她看向在祠堂中被看破面目的矜夫人。

矜夫人倒也不慌，眼中被鲜血弥漫:“识破了我，你很厉害。”原先的锦衣宽袍显现出原先的一袭红衣，那是鲜血染红又历经岁月的暗红。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谢行止不疾不徐地出声：“那日，想必你贸然动手，是因为我们二人分歧罢。”

“只是你太过自信，觉着在安月镇踪迹无处遁形，我二人定在你眼线下使不出花招。”

“倘若你细细感受，就会发现我们间细微的咒力波动。”

至此，之后都已入局。

听完，她依旧是那样柔和，笑着注视着谢行止，语气像是教训着少不更事犯了错的晚辈:“此次是我棋差一招。”

“但是，它很重要，你不能带走它。把剑放回来。”

话毕的一瞬她就出现在了谢行止身后，谢行止迅疾地向后持剑挥出，二式·骊月——半月弧形的剑光划向矜夫人，在她多过后又剑变幻为游龙般紧逼而上。

矜夫人躲闪的身形虚幻，她的身形飞快，几乎只有一抹血色在闪动，鬼气不时狠狠袭向谢行止，却被更密的剑芒逼回。

谢行止探出虚实向错的剑影，一个极其刁钻的空隙间逼近矜夫人的心脏。

她本以为矜夫人会就此停下，却不曾想她竟是狠狠迎面而上，阴气没有半分迟疑地割向谢行止白皙的脖颈。

谢行止手持的剑势一滞，厉呵:“镇！”

空中浮现的金色的咒纹像是藤蔓一般缠上阴气摧枯拉朽地搅碎，并沿着阴气的方向缠满矜夫人的红衣。

“放在万年前我未被折损之时，你没有机会和我消磨时间。”更不要说令她使出咒术。

谢行止平静地注视着被镇住的矜夫人，她垂着头，柔和安然的姿态被一种森冷阴沉取代:“把剑给我。”

谢行止走近矜夫人，将铭递给她，她一愣，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抓，身上的阴气被尖锐的剑气狠狠刺伤，消散大半也不肯放手。

谢行止轻声道:“你明明知道它对你的损伤多大，你已经快到极限了。”

矜夫人微微抬头，望着谢行止惨笑一声:“你根本不懂。”

谢行止伸手，咒印化作咒力暂时护住了矜夫人，看向矜夫人身后:“或许我不懂，但是他们懂。”

矜夫人下意识朝着谢行止的视线望去，发现残念们聚集在她身后，试图以他们仅存之力替她减缓她的削弱。

“停下！我这一切就是希望你们能留下啊！”矜夫人崩溃地大喊，被灼伤一般猛地松开了铭。

安月镇居民们心疼而愧疚地看向矜夫人，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不知情地生活在她给他们用自我溃散为代价的安逸中。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一切虚假和痛苦，他们不希望她在困在记忆中了。

残念们围住她，林长生抱住她，一旁的林新景则是轻轻开口:“阿矜，已经够了。你太累了。”

矜夫人忍不住掩面低泣，血泪透过指缝留下一道道红痕，“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安月镇的居民们对她而言，就同家人一般。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和忍受，不过是不希望他们消散去罢了。

谢行止执起铭，站在一旁道:“你愿意再忍受更大的枯寂和痛苦，那么或许还有办法。”

矜夫人抬眼看向谢行止，好似抓住最后的稻草:“我愿意，求求你。”

谢行止伸手划下繁复晦涩的道道符文，红色的纹路在空气中蔓延开，在残念的周身围绕，残念们朝着矜夫人最后温柔微笑后消散成一片光点。

矜夫人的眼瞳血色迅速蔓延，刚要发作，却被身旁忽而出现的淡青长袍的俊秀少年拦下。羲景蹙眉带着压迫看着她，“静。”

矜夫人只得继续看下去，发现光点没有淡去，而是涌入了百鬼卷中。

谢行止则召出了诛邪令握在手中，示于矜夫人眼前，沉声：“九霄清道者向你保证，听吾一言，他们不会有事。”

“只要你守着安月镇，负责昭明界入口的安全。他们日后会在此片百鬼卷中休养残念，直至为他们收集满功德为止。但这一过程可能会久至千年。”

“待功德圆满，他们补全残魂，通向忘川的奈何桥便会出现，届时你便可带着安月镇众人一同再入轮回。”

她指尖一触百鬼卷，分出其中一片，其绘卷上的安月众生栩栩如生，只是全都或阖目养神，或陷入沉睡。

谢行止忽视了旁边临羲景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的意思分明是说：谁允许她将百鬼卷拆开的？

矜夫人恭敬地鞠躬，而后伸手接过那一片竹简:“这便够了。多谢上神。”

“若是你妄害无辜，那便不是当今场景了。”矜夫人身为怨魂，数十年没有残害误入安月镇者。

这才是谢行止助她的原因，算是于她良知以悲悯。

居民得以留存后，矜夫人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她幻化回了一身锦衣宽袍，自嘲地笑笑，道:“我没有上神想得那般良善。这数十年不动手，也不过是不愿他们看到罢了。”

况且，谢行止二人若是迟来一步，她为了继续撑下去，被贪欲继续侵蚀，怕是终会违背良知。

不过机缘巧合。

“至今为止的你仍守良知。她助的是现在的你。”羲景来到谢行止身旁，难得的淡淡出声。

而后两人就消失了身形。

矜夫人看着没了踪影的两人，无声温柔地抚摸着竹简上的纹路，她站在祠堂中，仰头望着门外的回廊，仿佛忆起了以往镇上的时光。

“你们陪着我，千年也不算长。”

祠堂的安月氏神隐在昏暗处，看着矜夫人的侧影，有些无奈地叹气：“你满意了？”

祂身后的阴影有了生命般再度波动起来，小黑影也就是林朝夕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的，让她活下去，附赠让镇上其他人都活下去的愿望也实现了。”

林朝夕依偎在安月氏神身边，虽然那团黑影没有表情，但就是可以感受到它的喜悦。

安月氏神摸了摸林朝夕，虽然是小女孩的样貌面上却是老成的平和：“那么，交易达成。最后这段时间，你就陪着我在这祠堂一同消散罢。”

谢行止当时第三件事并没有说错，祂已经几近耗费全力，油尽灯枯了。祂说到底是安月镇的氏神，依靠安月镇上居民的信念为生。

数十年前的那场灾祸后，安月镇只剩残念，又何来念力供他为生。

祂本就坦然地打算走向消散，却被这孩子的念力绊住了脚步。那时镇子被屠尽，那李缃矜本也该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这孩子却用自己的魂魄护住她，死死吊着她最后一口气。

也就是这时，祂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念力：“救救她，救救娘亲。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让她活下去。”

这孩子给祂的神力，被用来保住了她最爱的母亲。

而为了不让这孩子魂飞魄散，祂吃掉了它。从此安月氏神就变成了林朝夕的模样，祂们一体共生，同生共死。

自然，最后消散时，它也要陪祂步入死亡。

这是一开始便许诺的交易。闻言林朝夕坦然地晃动黑影表示答应，而后专注地看着矜夫人的身影。

安月氏神皱了皱脸，忽而没由头地来了一句：“你就这么喜欢她。”

林朝夕呆住，原本乖顺的一团黑影此时炸了毛，显然有些急切地想要解释，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因为无措而保持着毛茸茸的体型，它滚来滚去，想要贴近祂但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祂看着林朝夕不争气的模样，嗤笑了一下：“算了，我没生气。”

“我只是……”祂有些别扭地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低声嘟囔了一下，“啧，我居然……”

祂居然因为孩子依恋母亲吃醋了。

作为氏神，祂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情绪？

林朝夕看着安月氏神的举止，忽而明白了什么，炸毛的体型又恢复了温顺的模样，它咻地一下窜进祂的怀里，而后蹭了蹭祂。

安月氏神知道被它看穿了心思，面上挂不住染上了薄红，恼羞成怒：“你别哄我，我不介意。”

林朝夕没有戳穿祂的嘴硬，反而是在祂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了几个字。

安月氏神感受到它写的字以后，忽然沉默了，平稳柔和地应了一声：“好。”

我会陪你到岁月尽头。

天色，泛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