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顿了顿又道:“你知道吗?从我有记忆起,便知道在谷内习引梦术是大逆不道之事。若被发现,轻者关进迷谷反省,重者便是像叶掌门这般隐去医谷之名,驱逐出谷。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思索了一天一夜,最终我还是翻开了那本书。偷习引梦术的日子不好过,只能偷偷摸摸不说,但总担心被人发现。
不过与此同时的是,那个人在引梦术的引导下渐渐安静,我以为我天资过人把他治好了,便拿着我母亲的遗物给他看,告诉他他杀了一个人,他罪该万死。可没有想到,安静下来的他只是抱着一个枕头默默哭泣,我受不了一拿开,他又开始大吼大叫,模样之疯狂即使他手脚皆被缚我也觉得害怕。
不得已我又将枕头还给了他,以此反复几次后,我忍无可忍一把被枕头扔进湖里。这时他终于安静了,我又开始了治疗。那天我在离开的那刻,我仿佛听到了他说了对不起。
又壮着胆子将铁链打开,他亦没有过激行为。我欣喜若狂,觉得我成功了。谁料第二天我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疯子静静的浮在水面上。
村民给他下葬的时候,我从他们嘴里知道了这个疯子的过往。他原本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妻子父母皆已亡故,身边只有一女,视如珍宝。有一次他去邻村办事,将女儿拖给村民照顾,可当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因为村民的疏忽大意,女儿不慎溺死在湖里。从那以后,他便疯了。每日把自己锁在房内抱着个枕头以为是自己女儿。
而村民也因为心中有愧,长年照顾。直到这次时疫,那个村民病倒了,我母亲医治时村民怀疑他是否也染上,结果准备医治看着他疯癫如此,又抱着个枕头不撒手,便打算强行医治,结果在过程中不慎被刺伤。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跳河,是为了枕头,还是在枕头被夺的时候想起了我的母亲。是不是醒悟了,所以自杀。不过肯定的一点是,我的杀母仇人死了。纵使不似我所想,但我也应当高兴的,甚至也可以在我母亲灵前说‘瞧,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醒悟自杀赎罪的。’可那段时间,我总是想起那人看着我的神情,他的眼神里无波无澜,仿佛他已被这世间抛弃,令我心慌。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医谷来了一个病人,是她母亲千里迢迢从凉州带过来求医的。听她的母亲说,她被家里许了婚约,可是她不依偷偷与情郎私奔了。谁料所托非人,情郎骗走了她的钱财又把她卖到了青楼。后面虽被她的家人救出,可她也疯了。她的母亲心疼她,听说医谷引梦术可医,便赶了一个月的路带来。
当时已经是引梦术被禁十年,医谷上下不少弟子都存有希翼,希望通过这次可以挽回一点引梦之名。不过打死她们也没有想到,作为天下第一医谷的掌门风思思居然宁愿见死不救,也不解引梦术。只以医谷引梦已禁之名打发走了那对母女。她的师妹看不下去,不顾她所禁准备救人却直接被她拿下给禁了足,废了功法。”
易雪清顿时感觉有些悲哀,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几百年前医谷的创派祖师基于此创建医谷,梦术于人,孰重孰轻?他估计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医谷的掌门竟为了压制引梦术而选择见死不救。
南灵拿起药碗里的药勺,又放了回去,她已经喝不下去:“我永远记得,那个母亲抱着女儿走时佝偻的背影。那个时候我终是明白了这世上什么是药石不治之症,也清楚我日后该做之事。我曾经不理解叶掌门为何冒着被逐出医谷的风险习引梦术,可如今,我也渐渐走上了她的路。莹莹灯一盏,清荷引梦之。若为心中正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千万人吾往矣。”易雪清喃喃念着她的话。忽然将自己长刀按在她的面前道:“南灵,你且记住,这条路上不止你一人,前方或多荆棘拦路,你点好灯,我来为你一一斩之!”
蓝衣女子微微一愣,随后舒心的笑了一声:“好。”
翌日
易雪清一抬头便看见各个地方皆有医女往芷兰殿的方向赶。易雪清赶紧抓住急匆匆又要跑的苍梦询问才得知,原是这医谷谷外的苏州郊外有一个疯人塔,专卖关着那些疯掉的人。在不久前,那里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人染上了麻风病,很快,整座疯人塔的人皆无一幸免。苏州也派出大夫医治,但由于麻风病本就病性烈传染强,那些病人又是些听不懂话的,人没治好不说,还搭了几个大夫关进去。
本来按着府衙稍狠点的做派,直接连人带塔烧了个干净罢了。不过这一任的苏州知府是却仁心爱民的,烧塔这种事是真做不出来,又不能放任不管。思来想去好几天,头发都白了两根才想起来自己年轻时结识过这么一个医女好友,二十年过去,那喜爱捉弄人的小妖女也变成了天下第一医谷的掌门。
这便差人马不停蹄的求上了门,希望医谷接治。
芷兰殿内。
医阁的医女们已经七嘴八舌的议论了好久,叶止瞧着叶掌门脸色已经越变越轻,便轻喝一声,才让这殿内安静下来。
叶掌门清声道:“对于苏州来人所说的情况,诸位可有什么建议?”
叶姗上前一步说道:“医者仁心,不可见死不救。应当接治,不过麻风病凶险,建议将杏林居圈出专门医治。”
“叶师姐此言差矣。”叶眉忽然站出来道:“医者仁心不假,可医者也是人,也应当先考虑自己处境。麻风病凶险且传染力强,苏州的大夫已经一个个倒了,现在要来让我们医谷的医者倒下吗?”
此言一出,群中不乏有人认同起来,救死扶伤平时自然说的都是义不容辞,但真正要付出代价去救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苏云溪从人群中冒出,缓缓走至叶姗一边。“这是创派祖师孙思邈所言,天下有疾也,医者自当前,苏州的大夫倒了,医谷的大夫就要退缩吗?若是叶师姐怕死,你躲着便是。”
这话说的叶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怕死又不是见不得人事,但由苏云溪这么一说,她还真不能退,于是转念一想她又道:“我并非此意,只不过这可是疯人塔的病人。他们不听人言,不可自控,他们绝不会乖乖接受治疗。我是怕到时候,人没有救下,又把医师们搭了进去,得不偿失。”
一时,全场沉默下来,是啊,那是疯子,异于常人。不会如常人一般听话,估计是连药都喂不上。
苏云溪听此却笑了一声:“这个确实是一个问题,不过云溪有一计。”
“何计?”叶掌门道。
“引梦术。”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叶眉脸上也是瞬间一变。
苏云溪道:“这世间能治的了疯病的,唯有引梦术,不如将南师姐放出,配合医阁治疗。”
“不可!”叶眉立刻喊道:“谁能保证引梦术不出岔子,如果一旦控制不住,那么多病人乱了套不说,万一不小心伤到医师怎么办?”
苏云溪不屑的看着她:“那就请叶师姐再想个法子,反正人就在那儿,你难不成真想见死不救吗?”
叶眉被她噎的不行,求救似的看向师傅叶止。却发现她面色铁青,看向自己的眸子里满是寒冰。
师傅......也不认可她吗?
过了半响,叶掌门见场下没了声响,便拿下了注意。
“把南灵带来。”
苏云溪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南灵没有想到自己的禁闭生涯会如此短暂。看着即将就要抄完的《伤寒仲景论》,她有些悲痛,早知道就不那么用功了。
至芷兰殿时,一抬眼便看见叶眉那张发青的脸以及那双恨不得在自己身上穿两个洞的发红的眼睛。
南灵倒也没辜负苏云溪与叶眉唇枪舌剑换来的宝贵机会。
当即表示:“医者道之深,命乃重之重,虽死不能退。若是引梦术出了什么岔子,她南灵也愿意跟着那群病人一起死。”
决策既已定好,便就是板上钉钉。叶掌门对着众人道:“病人命是命,但医者命亦是命。我不逼迫你们,愿意去的站上前来,不愿意的可也呆在医阁,众人不得强迫。”
话音刚落,叶姗,苏云溪,南灵毅然决然站到了前方,后面的医者受到鼓舞也跟着站上前去。随着后方的人越来越少,叶红有些焦急的拽了拽叶眉衣袖。叶眉看向不远处的叶止,心一横,拽着叶红走上了前。
她不想从那人眼里看到失望。
第二日清晨,杏林居进入了一群特殊的病人,他们皆被绳索所绑,套着抠了眼的白布,就连身上也缠满了白条。
易雪清抱着长刀站在一颗树下,看着那群进入杏林居的病人她蹙了蹙眉。看向一旁的南灵问道:“我听说麻风病传染性很强,亦很凶险,我有些担心你。”
南灵耸耸肩不以为意道:“疾病凶险不很正常,学医若无这点牺牲精神,我也不配做这医谷弟子了。”
“疾病凶险,更当有所准备。”清朗的声音从上传来,两人微一抬头,树叶娑娑,修长的身影一跃而下。
“晨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