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灵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哟,轻功见涨啊。”
易雪清自顾自地坐下道:“路赶多了,轻功也就好了。”她突然从腰后拎出两小坛酒笑道:“武当没有桃花醉,但是有竹叶青,听说是春天的竹子酿的。尝尝?”
南灵盯着那酒,可却没了兴致:“我这一路,喝了太多酒了。”别人酒喝多了许是酒量就提上去了,而她这段时间却是越喝越不行,有时候甚至不多两杯就醉了,她可不想在这人面前失了态。
易雪清看到了她的眼神,把酒坛子往身边一放,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就往后面一躺。
今天的月色不错~
“南灵......”她的声音在月光下显的有几分清冷:“云溪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南灵有些诧异的看着她,随后苦笑道:“然后呢?”
易雪清道:“她想要带你回去,还你清白。”
“清白?”她突然自嘲道:“我在他们那里还有什么清白,我想明白了,就算抓到沈思风又如何?我在她们眼里不过就是一个偷学禁术,害人害己的妖女罢了。”
易雪清一怔,随后又突然坐起来,看着她道:“禁术?谁定的禁术?不过是当年你们姓风的谷主在满星怨恨中所下的无理禁制罢了。
你们医谷自建派也应有八百来年了吧。这八百年,从来没有说过它是禁术,只不过一人之念就要被泼上污名。南灵,这可是你当初最为鄙夷的,你现在是怎么了,连自己都要自贱了吗?若为云溪,她现在已经清醒,她没有怪你,她仍然相信你是对的。”
南灵听完幽幽叹了一声:“雪清,我也一直以为我是对的。不管中间有再多险阻,有再多冷眼,我也从未退缩。从浮洲回来以后,我以为曙光要来了,我开始自傲。直到云溪这件事情,将我狠狠打醒。
引梦术是把双刃剑,它有善的一面自然也有恶的一面。沈思风一直挥着恶的那面,而我只知探寻善的一面。实际上,我们谁都没有把握住。”
她顿了顿,又道:“被医谷赶出来以后,我漫无目的走着,也不说自己是医谷弟子,做着一个游医渐渐地走到了金陵。
在金陵时,有一对卖鱼的夫妇,丈夫得了风寒,倒也不是要命的病只不过没有银子看病就这样拖严重。我吃了他们一条草鱼,便抵了诊金为他医治,在治疗风寒之间我还发现了这个丈夫痴傻严重,听街坊四邻说是以前受了惊吓给吓傻了。
我当下心起,说我可以引梦术治他的痴傻。可是那个妻子似乎不太愿意,一直推脱。我便如当初劝英娘那般劝她,街坊四邻也劝她一试。这个时候,我恰好又遇到了穆楚辞,他觉得不值,嘲笑道‘你信不信,你纵使治好了那个男人,非但不会有人感激你,反而只会招人怨恨。’我那时仍为云溪一事所扰,也不知是想证明什么,我与他打了赌,我所行是救人不是害人,怎么会招人怨恨。”
“然后呢?”
“然后......”南灵突然向后倒去,惨笑一声道:“是我错了,我花了三天时间治好了男人,听着周围一片赞誉,我飘飘然,我认为我是对的。我没有在意穆楚辞意味深长地笑,更没有注意到男人身旁女人黯淡的面容。
第二天,当我准备离开金陵时,那些街邻把我包围了起来,从他们口中我得知女人跳河了。”
“她为什么跳河?”易雪清有些诧异道,她的丈夫好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因为,她的丈夫就是她装神弄鬼吓傻的呀。女人被救上来后还剩这一口气,她告诉我当初成亲不久,男人就对她多加施暴,甚至她怀孕之时也不放过。喝了酒,就按着女人打。
最终,女人诞下一个死婴。女人崩溃了,男人此时也有些愧疚。她见此,便寻了个婴儿日日扮鬼吓唬男人,不久男人就被吓傻了,再也不会打女人了。女人也安心卖起了鱼,安心过了这么这些年。直到......我治好了男人,当晚男人便反应过来是女人吓他,便发疯似的打她。
女人受不了,随跳了河。我拼尽全力想救她,她却自己没了求生的意志,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拽着我的领口道‘我恨你。’我跌坐在那里,那些街邻却围了上来,责怪我用了妖术害死了女人。这个时候,穆楚辞来了,赶走了那些人。当时我与他的赌约是一根手指,我心灰意冷准备切下手指,他却制止了我。
并说我兀自干扰以为行的是善事,却不过是满足了自己的私欲罢了,从我行梦术可是便与他没有分别,妖术自有妖术之行法,恶术行善事,到底是愚蠢。那刀没有割下我的手指,却割掉了我的心。
最后,我被那些街坊扔着石头离开了金陵,后来,我听说武当邀天下侠客谈经论道。我那时对引梦术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我不能解,所以想来寻一个解法。”
易雪清听后沉默良久,忽然她打开了那坛竹叶青,灌下了一口道:“那你对引梦术如今是个想法?”
南灵道;“不知道,我虽不愿放弃。但有时我也会想,若我不学引梦术是否也不会有这一切。”
“对,不会有这一切。这一切是那些被你救过的人,英娘,浮洲都不会有变。引梦术的确是把双刃剑,你又为何妄自菲薄觉得你驾驭不了它。
无论是苏云溪还是金陵的人,你所行皆是以一个医者该行之事,结局或许非人所想,但那不是你的错。
街坊邻居知道那男的打老婆,这么多年没言语一句,医治之前谁都没告诉你真相,为什么支支吾吾,因为他们知道你是医者,救治是你的本能。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你。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以前有一个大夫救了路边一个受伤的壮汉,精心治疗,这个壮汉伤好以后在准备离开时却在村子里遇见了自己一直所寻的奸夫□□,他发了疯杀了他们,又杀了前来劝阻的村民。随后扬长而去,剩下的村民痛失亲人却不能找壮汉报仇,于是便把仇怨倾泄在了救了的大夫身上,活活打死了他。南灵,你觉得这个大夫有错吗?”
南灵摇了摇头:“医者仁心,救人无错。”
“所以,南灵,你无错。”
木槿轻引火棒,点燃了紫霄殿内那尊四足两耳香炉,沉香袅袅渐渐充盈着整座大殿。
盘坐与高处的木易微微睁眼,看着殿内那忙碌的身影,他朝那人拂了拂手,轻声道:“槿儿,过来。”
木槿吹灭了火棒,恭敬上前:“师傅。”
木易扯过他的宽大的袖子:“破了。”
木槿忙不跌一低头,果然是。木易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明日之后,你可要好好照顾着自己,以后自习道法,勤练武功。你性子温润,做事又过于死板,以后啊行一步看五步,不仅要活络些,遇事也应当断即断。我不在了,紫霄殿你多为你薛师伯尽尽心,他年纪大了,凡事你多跑着点。”
木槿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般慈祥的师傅了,一改往日的严厉不说言语之间充满了温和,甚至有点像将去之人细细对子女的交代,他不由宽慰道:“师傅,去思过崖只是暂时的。您毕竟是紫徽道长,待到时候北落回来,您自然也可以回到这殿中为弟子传道解惑。”
“北落......”木易突然敛下了眼眸问道:“我且问你,北落真的是被那个刺客救走的?”
木槿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道:“是。”
木易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他的武功不像是能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人”
木槿沉默了,低着头,不再看他。
半响,盘坐的道士终是浅浅叹了口气:“人之所命皆由自决,随你吧,只要你不后悔,便行了。”言罢,他摆了摆手,阖上了双眼。
木槿知趣,拱礼告退。
他会后悔吗?
在某一年枯坐在禁室的北落来想,他后悔过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皆让他痛苦悔恨。唯有这个,他从未后悔。
今晚的月光很明,他吹灭了手里的长信灯,明月姣姣,不如就这样踏着月色回去罢。
突然,他看见了远处的玉阶上坐了一个人。
少女明眸皓齿,双环髻上一颗小小的珍珠在月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稍带着少女身上也沾了几分光洁。
木槿微微一怔,他又看见了她。
“苏姑娘怎么在此?”
苏云溪看见他面上并没有神情,只是淡淡道:“我睡不着,想出来看看月亮。我走了一圈,发现就这里的月亮,最亮最圆。”
苏云溪此时的心里,甚是烦乱。她不知道易雪清将南灵劝的怎么样,更是害怕是若南灵铁了心从此与医谷绝缘,那她真的是万死不能其咎了。
木槿抬头看了下夜空,这里的最圆吗?
他没有离开,而是也坐到了玉阶上。看着苏云溪疑惑的眼神,他笑了笑道:“闲来无事,也看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