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将手里的灯递给易雪清,道:“他毕竟是我的师弟,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殒命于此。从这里下去吧,灯你拿着,今夜巡逻的弟子已经被我支开了,很安全。”
易雪清没有说话,微微拱了一下礼。
走了几步,她不由转头看向那个立于夜风之中的男子,从见他第一眼开始,他便冷刻如雕塑。眼里只有道规和教法,除了这次。她暗笑了一下,或许大道无情,但人有情呢。
顺利下了山,李微之早就备好马车等候多时。见人下来了,她合着手阿弥陀佛了一句便赶紧过去接人。
待看见北落那惨不忍睹的伤口时,登时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武当弟子吗?怎会下如此重的手。”阿曜没有时间多和她解释,把人塞进马车,回头对二人拱了一礼,易雪清叹了口气,淡淡道:“多加小心,一路顺风。对了,要是这个死认道的道士醒了又要回来,你打昏带远点。”
阿曜没有说话,神色晦暗的点了下头。
马车在夜色中驶去,南灵有些不解喃喃道:“既然那个人是被冤枉的,那他为什么不澄清找出真凶呢?这样走了,他一辈子都要背负这个冤屈。”
晨云落沉声道:“因为他是杀手,生来处于黑暗,人们又怎么相信他能到光中。”
易雪清听后默默垂首,她明白,阿曜也明白,世人都明白。有时候并非要找出什么真相,而是需要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
夜风萧瑟,木槿抬头看了看天,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再看看一身光洁的自己,可不能这么回去。
抽出长剑,给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大口子,再扬起一道灰土。
差不多了。
回身欲走,又忽的听到下坡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暗道不好,莫不是支出去的弟子又回来了。
猛的转身,却看见郁绿的草丛里钻出一个少女,那姑娘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头发凌乱还沾着几片树叶,白生生的小脸上几道泥巴印,一身狼狈。
他微微发怔,长剑握紧,还未开口。那少女就“哎呀”一下,立刻窜了过来,边看他的伤口边从身上掏些什么。
“这位大哥,你受伤了?”少女掏出了伤药就开始为木槿处理伤口,木槿一时错愕,打量起这个女子。
“你是何人?”
少女一边低着头包扎一边说道:“我是医谷弟子苏云溪,上武当山来寻我师姐。可我急着赶路,天黑风大的一时迷了路,我已经在这山上走了好几圈了。这位大哥,我见你一身道袍,你可是武当弟子?”
木槿点了点头,莫非是易雪清身边那个女子的师妹?
苏云溪立刻眼睛放光:“那你可以带我去武当吗?”
木槿看着手臂上已经被上了药的伤口,再对上苏云溪亮晶晶的眼睛,他不禁愣了一下:“行......”
易雪清几人一身风尘回到武当,晨云落更是估摸着渔如懿药效该过了,直接找南灵要了强效迷药急匆匆跃上屋顶就走了。剩下两个人还没喘上一口气,就看见月光下木槿站在那里,这人想干嘛?
“有一个姑娘说想见见你们。”
突然,苏云溪从他身后窜了出来“师姐!易姑娘!”
易雪清一惊:“云溪你也来了。”随后转头看向南灵,却发现她的神色没有半分喜悦不说,反而有一些难堪甚至是逃避。不对劲,这两人见面怎么会是这样。
“师姐。”苏云溪走了上来,扯着南灵的手。小声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这是什么情况,易雪清有些迷惑。
“没什么。”南灵声音有些黯淡,摸了摸苏云溪脏兮兮的小脸道:“你没事就好,先进屋吧。”
几人进了屋,木槿下意识的挪动着脚步也打算跟着进去,直到快迈进门槛才反应过来。
成何体统,他摇着头轻笑一声。这个晚上,自己也恍惚了。
“木槿道长。”易雪清在关门时突然喊住了他,木槿回头诧异的看着她。
“谢谢你。”
木槿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天,应当是结束了吧。如此时光,踏着月色,倒也适宜散散步。
苏云溪进了屋,握着南灵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南灵手背上。
带着哭声道:“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看的一旁的易雪清是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
苏云溪抽抽搭搭正欲开口,却被南灵的手绢一把捂住了脸。
“爬了多久的山?一身的泥,快去洗洗吧。”
很快,在南灵略带寒意的眼神中,易雪清和苏云溪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第二日一早,玉虚宫弟子北落被暗域刺客所救,紫霄殿大师兄木槿去拦反被其中伤的消息传遍整个武当。
木易大怒,立刻号集了精英弟子准备下达门派追杀令。可弟子门还没有迈出武当山门,闭关的萧掌门便出关了。撤回了追杀令,还带着野溪谷静养的安亲王世子还了暗域弟子一个公道,据安世子所说,武当弟子子青被害那人,他在野溪谷休养时看见了一个人,本以为是哪位香客,二人相谈甚欢,对弈一晚。
直到昨日听到弟子谈起那刺客样貌时,自己才意识到那人就是与自己对弈的人,正好又遇到掌门出关,便赶紧拉着人过来澄清了。
大殿的弟子,无不哗然。
这么说,那人是无辜的,而北落是对的,那北落挨的那两百鞭......
一瞬间,众弟子的目光都投向了木易,这位紫霄殿一殿之主,紫胤真人。
木易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
“师兄,你这次太过鲁莽了,铸了大错。明日大典过后,殿内事物交与薛师兄,便去思过崖静坐吧。之后,令人好好查查这件事,敢在武当杀人,简直胆大包天。随后再派些弟子去寻回北落,你要好好向他赔个不是才是。”萧掌门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
错查凶手,冤枉外人,鞭责弟子。对于木易而言,思过惩罚是轻,而他作为紫胤真人这几十年来树立的威信是荡然无存了。
掌管门规执行惩教的真人居然犯下如此大错,简直成了武当的笑话。那人金顶之外,众人可都看的清清楚楚,那两百鞭可是打没了北落的半条命。
刹那间,殿内氛围冷到了极点,众弟子,尤其是玉虚宫的弟子,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怨恨。他们的真人不在,便由的紫霄殿的肆意惩戒,简直就是屈辱。待紫徽真人云游归来,定要好好算这一笔账!
同时,也不由让人反思,一个杀手组织的刺客是罪,那么手握权利肆意诬陷,还责打坚持真相弟子的尊者呢?
看着众弟子不耻的眼神,木易的脸色格外难堪,他微微一屈,语气生硬:“是。”
云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当初被北落送到紫霄殿,又给木易递上鞭子的就是这双手。他恨不得直接砍掉,向北落赔罪。突然,他注意到一旁木槿,面色如寒,还似乎微微有些发抖。
他心里不由叹了一句,这紫霄殿恪守门规,遵守礼教的大师兄也是最尊师重道的。如今自己师傅出这种事,他心里定不会好受。
易雪清抱着长刀,靠在大殿外的圆柱上。见十九出来了,便伸腿一拦,一探头。
十九微微一愣,当即开口:“你等我啊。”
易雪清挑了挑眉道:“喂鹤的弟子啊,啧啧,你当初没吹牛啊,这颜面还挺足。不过你说我该叫你楚清明还是风清明?”
十九淡然一笑:“都行,不过还是叫我十九吧,顺口,江湖人自当用江湖名。”
世家子弟的江湖名字,有意思。
“话说,那天你真的和阿曜在一起吗?”易雪清有些犹豫开口,按理说阿曜如果有这个证人,在当时肯定会说出来的。
十九摇起了他身上那把纸扇,幽幽道:“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我同你一样,相信那个人没有杀人便是了,不仅我相信,那些听我说的人他们也相信。众人都相信的事,还有什么好说呢?”
易雪清沉默了,他们相信的不是一个弟子的证词,而是一个世子的身份。
不过,这样也够了。
她从怀里掏出之前抄好的浮洲心经递给十九道:“谢谢你这次帮忙,这个是我门派的心法。我们浮洲与你一般有一点心疾,所以近年来也琢磨出一套治疗心法,后面我出海去了江南医谷,把所得融会贯通后写了下来,对梳理心脉还是蛮有用的,你可以拿回去练练,说不定有些裨益。”
十九接过纸张,看着上面欣长隽秀的字体,心里突然泛起了一道涟漪。
“还有这个。”易雪清又拿出一包梨糖,这是从南灵那里打劫来的,她笑道:“上次欠你的梨糖。”
他一手拿着心经一手拿着梨糖,一股别样的滋味泛上心头。他突然想起她所寻之事,问道:“明日就是论道大会了,紫胤明日之后就要进思过崖了。我且问你,你们明日可是要做些什么?可是危险?你们和紫胤有什么恩怨,若是危险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易雪清看他问那么多,一时禁笑了起来。她自然不会告诉他实情,淡淡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一些旧事找紫胤真人问问。明日是个好日子,自是要挑着明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