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一再惹怒我,若你们还想再合作的话。”
次日,天色沉沉,浮洲弟子们的气氛略显压抑。昨日乔灵薇突然招罪,为其而战的同门甚至失去了斗志,连着三场,无一例外,浮洲全败。
最后一名弟子已被击到,不甘心地吐了血,还要起身,下场不过还是被击飞。易雪清飞身上前把人接住,淡淡道:“可以了,比试不是比命。”
“至乐无乐,至誉无誉。比武,点到为止,再过执著,终会反噬。”木槿上前为其递上伤药,执一道礼:“福生无量天尊。”
他这话似是说给输了的弟子听,但实际是说给易雪清。
天空飘起毛毛雨,落在她的发梢、额间、薄唇。
这真是一副劝人放下的好景象,易雪清仰头望了下天,雨落进眼睛里。忽然,她亦行了个道礼,轻声开口道:“道长说得是,浮洲上来叨扰,着实唐突。雪清心中很是愧疚不安,这样吧,我赢了,我亲自为乔灵薇执死,也算全了浮洲教法颜面。若我输了,便陪我师妹一起死,也算全了武当的颜面。”
“师姐!”台下浮洲弟子一片哗然,就连白云间与南灵脸上都显露出些许错愕的神情。
木槿一脸不可置信,心中难以理解这女人的思路。
“易雪清你疯了吧。”北落跳上台,神情紧张地掐了她一把:“你说笑的吧。”
易雪清淡然推开他,转而仰面望向高处武当几名道长,语气坚定喊道:“雪清真情实意,还望武当允许。”
话一出口,再无回转余地。
“这丫头,想干嘛?”白云间暗咐,莫不是觉得前方无路,只求亲自了结同门吧。
“难以想象,这世间还有如此果决之女子。”薛道柏摇了摇头:“若死在武当,太可惜了。”
木槿望向她,张了张口,喉间满是苦涩无奈叹息:“易雪清,我与你之间是没有仇的,我并不想杀你。”
“我知道,不必留情就是了。”她的声调里没有一丝对死亡的畏惧,似乎是在笃定自己不会输,又似乎是对死亡已经没有了基本的情绪。
南灵面色凝重的盯着台上那个人,从某一个时刻起,她已经猜不透这个人的想法了。
“师姐,万万不可。”一下台,浮洲弟子们纷纷涌了过来:“灵薇做错了事,敢作敢当便可,我们输了就输了,我们浮洲又不是输不起,你何必如此?此事不值得你赌命。”
“你们不必劝了,我心里有数。”说罢,也不理会其他人。淋着雨径直离开。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弟子们。
“师姐,她为什么要这样,是不愿意乔灵薇被外人处决吗?”苏云溪搭着南灵的肩膀,愣愣道。
雨渐渐变大,冰凉了南灵的身体,她坐在雨中,盯着那人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起身。
山上的雨伴随着雾气格外刺骨,淅淅沥沥直到夜半才渐渐停止。观星台上,头顶万丈苍穹,星光暗淡无边,如梦魇笼罩着大地。易雪清坐在棋盘边,脚下是万丈悬崖,身旁摆着北落那两坛掺了水的竹叶青,其中一坛已经见了底。
正欲再灌另一坛,一只手按住了她。
“我买的竹叶青,都不给我留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北落抱着酒,在她的身旁坐下:“本来是想去寻你,人不在,一猜就猜到你在这。”
易雪清道:“你寻我作甚?”
北落喝了一口酒,稍抵穿堂寒风:“能干嘛?自然是因为今天的事,来确认你是否因为淋了雨,烧了脑袋。现在吹了风,是否冷静了些?雪清啊,人这一生要放下很多东西的,若乔灵薇死罪已定,你为她执不执死又有什么干系?”北落心里盘算着,究竟是师兄的武功更厉害,还是易雪清更胜一筹,从小到大,他一次都未赢过师兄。
而易雪清在金陵时,两人是可打个平手。而现在,自己已无法胜她。
但那二人,从来没有交过手。
“很有干系。”易雪清对着暗夜,缓缓呼出一口白气,白气散尽,露出她明利的双眸:“对她,对我都很有干系。北落,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什么?”
“如果真的是她做的,为什么还有人要去转移那两具尸体?行异事,定是心中有鬼。再者,我能用命跟你保证,尸体上的伤,绝不是浮洲的武功。”
北落一起挖的尸体,他亦知道这其中蹊跷。若没乔灵薇认罪的话,此时或有旋转余地。但偏偏为何,明明一直坚韧不屈的乔灵薇,会突然认罪。
他定定的看向身旁的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是在赌,赌乔灵薇的心中到底什么最重?
“北落。”灌下那坛子掺了水的竹叶青,俯瞰着观星台下世间万物。易雪清身子后仰,直接倒在棋盘上:“我这签了生死状,明日就要见结果了。心里躁得很,道家有什么祝福咒或许清心咒,念念吧。”
长夜无边,清风吹过整个观星台,北落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女子。自己亦闭上双眼:“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迈,水起风生!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大道天成......
他回想起那日挖尸体,骸骨上的伤,那不是浮洲的武功,亦不是武当的武功,可他的记忆深处却是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另一头,思过崖。
“啪——”
乔灵薇歪头倒地,不知是力道极大,还是她无心反抗,就如死去一般瘫在地上,闭着眼睛,毫不动弹。
但南灵不会惯着她这样,也不顾她有没有资格去打好友师妹。把人拽起来,薅着头发,喉间是隐藏不住的怒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不是已经告诉你了,我们找到被转移的尸体,此中必定有鬼。明明都能为你脱罪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你陷我们于什么境地?”
乔灵薇闭着眼睛,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是我杀的,尸体也是我偷偷跑出去转移的。我不想再连累浮洲和师姐了,让他们走吧,我一人抵罪便可?”
“师姐?”她冷笑一声,直接给了她一掌,将其打得口吐鲜血,缩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还师姐,你知道你师姐受了多重的伤吗?你又知道现在江湖上有多少人想杀她吗?即使如此,她也拖着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从金陵跑上武当,带着你们浮洲一群人要为你讨公道。你现在双唇一碰,就说你认罪了,你把你师姐当什么?把你们浮洲当什么?今天你们浮洲因为你是丢脸了,一个个的连为谁而战都不知道了,被人按着打。你知道易雪清今天对着武当立了什么誓吗?明天最后一战,她赢了,亲自处死你。她输了,陪你一起死。无论结果,都是她输。她有多在乎浮洲你心中应该有数吧?当初沈思风作乱,一个个失了心智,她挨打,都不敢伤她的师弟师妹半分。你可真行,要她亲自杀你,让她一辈子活在痛苦中。乔灵薇,我只问你一遍,究竟是不是你干的!”南灵是真动了怒,咬着牙冷冷道:“若真是你干的,现在承认,我动手杀了你。”
“你说什么?”乔灵薇听着那些话,瞳孔不住的颤抖,她的师姐要与她一起死。
她不断摇着头,不可置信。
“我不相信,你在骗我。”
南灵已经累了,她站起身来,不打算与她多费口舌了,只是黯然说道:“你与她相处的时间比我长,她会不会这样做,你比我清楚。若没有话要说,我就走了,再怎么气愤,我也拦不住蠢货。”
“等等!”乔灵薇于杂草中抬起头,眼里是已经蓄满的泪水:“我说。”
门口武当的弟子睡得正沉,听着里面动静好像听了,但半天没有人出来,知鹤与顾镜又焦又急来回踱步,之前浮洲的人不是没冲过去问过,知鹤气极了扇两巴掌也是有的事,但乔灵薇咬定就是自己杀得人,他们也没有办法。
现在南灵进去,非亲非故,不知能有什么结果。
该不会当真是乔灵薇杀的武当弟子?知鹤到中原来,就没那么心脏疼过。该不会他们浮洲在中土的第一眼就是丢人现眼吧。
心里正踌躇,忽见南灵走了出来。
“南灵姑娘。”知鹤忙凑上前去:“她说了吗?”可很快,她发现南灵神色有些不对,面色发白,神情恍惚,唤她她也没有反应。
“你怎么了?”白云间推了她一下问道。
南灵方才回过神来,怔怔看了眼几人,面上是说不明地不自在。
“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吗?”
南灵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这死丫头。”知鹤真是恨铁不成钢:“师姐不能杀她,沾她的血雪清一辈子都睡不好觉。该死,我来吧,清理门户这种事得找个心狠手辣的。”
顾之桃两只眼睛包着泪,不敢相信这就是最后的结果,她勤习武,再苦再累也没停过,就是想要有朝一日自己能如师兄师姐们一样能护同门。可现在,她必须看着师姐杀师姐,无能为力。
南灵双目空洞洞的,感受不到二人的情绪,而是独自一人拖着身体走向崖边。
白云间觉察到不对,悄然跟上,在她失神踩空时将人拽了回来。
“你怎么了?”
南灵愕然抬眸:“没什么。”
白云间是个老江湖,又与南灵相处过一段时日,怎会看不出其中不对。
不过男女之间到底不便,若她真有别的什么,自己也不好强迫。只得坐在崖边,沉声说道:“人这东西啊,最矛盾的,最有七情六欲的兽。一面残忍,一面又要愧疚。有时不经意间你以为掉的是万丈深渊,要直到落地那一刻才会觉得疼,但实际上,是如坠漫长的箭林,落地那一刻才是解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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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金顶之下青云霜(6)